身后的枪炮声从狂暴渐渐稀疏，最终彻底沉寂下来。但这死寂反而比震耳的轰鸣更让人心悸，像是深海的巨兽在发动下一次攻击前，那令人窒息的吸气声。鬼子在“一线天”遭受如此重创，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到来的，必然是更加疯狂、不顾一切的报复。
“快！再快一点！”林峰嘶哑地催促着，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他的军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张大彪的身体正一点点变冷，那微弱的呼吸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弹片从背部贯穿，伤及了内脏，简单的战场急救包扎根本无法止住不断向外渗出的生命。
终于，在夜幕彻底吞噬最后一丝光亮前，他们听到了那熟悉的瀑布轰鸣，看到了峭壁上反射的微弱水光。负责警戒的哨兵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他们这支踉踉跄跄的队伍，凄厉的哨音划破夜空，带着警惕，也带着一丝急切的询问。
很快，李云龙高大的身影就带着一队人从瀑布后方的洞口冲了出来，他脸上原本写满了焦灼的期盼，但在看清林峰背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和整个队伍惨烈的状况时，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化为无比的难看和沉痛。
“快！他娘的快抬进去！老蔫！你个狗日的死哪去了！赶紧给老子滚出来救人！”李云龙咆哮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战士们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从林峰背上接过张大彪，连同其他几名重伤员，火速抬进了洞内。
洞里的景象也让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林峰心头猛地一沉。短短两天时间，洞口已经被用一人多高的巨石和合抱粗的圆木加固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两侧山壁上还挖掘了多个射击孔，交叉火力网的雏形已经显现。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洞内压抑的气氛。每个战士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驱散的疲惫和紧张，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血腥味和一种名为绝望的压抑气息。
“外面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李云龙一把拉住林峰，声音又急又低。
“暂时挡住了。”林峰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迹，声音疲惫不堪，“鬼子一个加强大队，在‘一线天’被我们打残了，死伤惨重，退路也被我们炸塌了一段。短时间内，他们冲不过来。”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他们肯定还会再来，下一次，只会更狠，更不计代价。”
李云龙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色：“洞里……情况也不好。鬼子虽然没能直接打过来，但派了飞机来回侦察。虽然没发现我们这个被瀑布遮蔽的洞口，但也说明咱们这地方不再是绝对安全的了。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语气无比沉重：“咱们的弹药不多了。特别是你设计的那些‘铁刺猬’和手榴弹，为了封锁崖顶，几乎全部耗光了。现在，每个人的子弹平均下来不到十发了。如果鬼子再组织一次大规模强攻，我们顶多打退他们一轮冲锋，接下来……就只能靠刺刀和石头了。”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们用巨大的牺牲成功拖延了时间，却也几乎打光了所有的本钱，将自己逼入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就在这时，洞内深处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哭声，撕心裂肺。负责救治伤员的卫生员老蔫一脸悲戚地走了出来，浑身是血，他看着李云龙和林峰，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痛苦地摇了摇头：“张营长……伤得太重，弹片打穿了肺叶……不行了……”
话音未落，林峰和李云龙已经像两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冲进了用木板隔开的临时救护所。张大彪躺在简陋的床板上，脸色蜡黄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看到他们进来，他原本涣散的眼神奇迹般地聚焦了一瞬，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团……团长……副连长……俺……俺没给新一团……丢人吧……”
“没有！你狗日的是好样的！是全团的英雄！给老子撑住！老子命令你撑住！”李云龙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双手紧紧抓住张大彪冰冷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张大彪的目光吃力地转向林峰，似乎想说什么，却猛地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暗红色的血沫从他的嘴角不断涌出。他用尽最后一口气，眼神死死盯着林峰，断断续续地说：“副连长…………咱们的……牙……牙口……要硬…………”话音未落，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仿佛还想看一眼这个他无比信赖的战友，随即头一歪，紧握着李云龙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位从长征一路走来，性格火爆如雷、忠诚勇猛如虎的悍将，在这阴冷潮湿的山洞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洞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战士们拼命压抑却无法控制的啜泣声。
“大彪……”李云龙呆呆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猛地站起身，野兽般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石壁上！“嘭”的一声闷响，坚硬的岩石震得他指骨开裂，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渗出，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张大彪的遗体，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林峰默默地为张大彪合上双眼，然后缓缓站直身体，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骨的疼痛也无法缓解心脏的绞痛。那句未说完的“牙口要硬”，像一把烧红的尖刀，反复戳在他的心上，与他之前对李云龙说的“我们得有口能咬碎钢铁的牙”重叠在一起。这是大彪最后的嘱托，也是整个“磐石”计划的精髓！
悲痛和愤怒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洞内每一个人的胸中涌动，即将喷薄而出。
“哭什么哭！都他娘的给老子把眼泪憋回去！”李云龙猛地转身，对着所有人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咆哮。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大彪走了，老子心里比谁都痛！但小鬼子还在外面！还想把咱们像撵兔子一样赶尽杀绝！咱们能让他们如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