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来得很快,顺便还惊动了班主任。
询问过后,班主任一把将我拉到一边,话里话外向着张莉莉,让我快点承认自己偷了相机的罪责。
我们这只是一个小中专学校,但还是会有人向老师送礼,班主任一向偏袒给他送过礼的学生。
?沈安,做人穷没关系,但不要品德败坏,快点把相机还给室友。?
?我没偷。?
?你怎么这么顽固不化,还想要不要你的文凭、你的前途??甚至威胁上了我。
我现在承认,才是彻底将自己的前途放弃。
?我说了,我没偷。?
好在警察明事理,调查了监控,确定我中午出寝后只去了图书馆,现在又没有找到相机,还不能给案子定性。
显然这个结果张莉莉不满意,?可是我们有人证。?说完一把将钱多多推了出来。
?对,对,我看见她拿了。?
?可这是前几天的事,你也看见她放回去了。?
警察一针见血,指出其中漏洞。
相机丢失只能先立案等待进一步调查。
明明还在调查,学校里已经开始出现谣言,说我偷室友相机卖钱,爱慕虚荣,更甚者污蔑我和校外的小混混有一腿,早已品行败坏,相机就是他们指使我来偷的。
各种版本传得有鼻子有眼,到处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
不急,我在等,等一个契机。
果然,第三天,相机莫名奇妙出现在宿舍地板上。
我的契机来了。
张莉莉一个如此爱拍照的时尚达人,既然报复不了我,怎么会容许相机离开自己这么久。
?小偷还知道把相机还回来啊,那我就不追究了。?
我一把握住张莉莉拿着相机的那只手,睫毛弯弯,笑得瘆人。
?别啊,莉莉,我刚才打电话给警官了,让我们一起抓小偷吧。?
她不追究,我可要追究了哦。
抓住报假警的小姐姐一枚呢。
很快相机被警察带去指纹检验,我坐在寝室里安静看书。
屋里的三个人早已慌了神。
才十六岁的三个小姑娘,09年自媒体尚不发达,哪里想得到还能送去指纹检验。
?我说了我不追究相机被偷了,那警察怎么回事,还管什么!?张莉莉在寝室无脑发疯。
?因为现在是我追究你们的诽谤罪啊,侵害我的名誉权呢。?
我轻描淡写道。
小团体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叫我们,这是你和莉莉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钱梅梅率先不服。
?你什么意思??一听钱梅梅想把自己撇干净,范多多慌了,互相推脱,想把自己撇干净。
我平静戴上耳塞,对小姐妹互撕戏码没兴趣。
三人战斗力不俗,不过两个小时,宿舍一片狼藉。
当天晚上,班主任单独找上我。
?沈安,快去和警察说和解。?他直接命令道。
?如果我不呢??
班主任像是听见什么稀奇事,趴桌嗤笑。
?那你的文凭就没了,我会让你滚出这所学校。?
?凭什么??
?凭在这里,我就是天。?
哇喔。
学校原来是我班主任开的。
?没钱送礼就别猖狂,有事也给我憋着!?
?钟老师,金钱是您教书育人的准则吗??
?是又怎么样。?以为将人吓住,他不耐烦地挥手,?快滚吧,乡下来的穷鬼。?
我不愿与这种斯文败类争执,利索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一个人借着月光走夜路,走地虽慢,但安稳地到了宿舍。
第二天,警察直接当着全校的面带走了张莉莉她们,班主任因受贿被停职彻查,我们班换来了新班主任。
后来,被认定报假警而拘留五天的张莉莉站在主席台下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公开向我道歉,没过几天退学不读了,据说和亲戚南下去了电子厂打工。
我摆弄着手上为了和表哥联络新买的诺基亚手机,质量不错,耐摔,还新加了录音功能,往警察和新上任的校长面前一放,声音贼大,嘎嘎有面。
前班主任一脸颓唐来办公室收拾东西的那天,正巧我出教室洗水杯。
狭路相逢,自发触动嘲讽一技能,?哎呀,钟老师,怎么我还没走,你先走了啊。?
前班主任被我气得脸色涨红,随着围观的群众聚集,灰头土脸溜了。
有些人有些事,哪怕你势单力薄,也一定不要选择隐忍,不然,畜生只会得寸进尺。
后来听说这件事在前班主任的档案上留了底,正规学校都不愿意要他,多次碰壁后,只能自己摆了个地摊卖书。
一切尘埃落定,我重新回到努力学习的正轨上。
03.
Fiona老师要离开中专,去国内有名的H大读博。
海鸥选择在浅滩停留,但它不属于这里,辽阔的大海永远在呼唤它。
临行前,Fiona将她在印度读书时用过的钢笔送给了我。
?亲爱的小安,愿我们能再次相见。?
学校里,大家都说我疯了,除了日常学习专业外,居然还自己琢磨高中生的数理化知识,做无用功。
谈起我,不少老师也跟着摇头,只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我不需要世人的理解,勇士要走的路注定孤独。
自学很难,无法系统去学习理化生,刚开始,我走得磕磕绊绊。
不及格是常有的事。
好在上了中专后,我没放弃与表哥的电商事业,表哥人好,我周末去帮忙,然后给分红,细算下来,一学期我也能赚几千块,这是我俩的小秘密。
除去日常开销,我把钱都给了补习机构,路才算平坦了一些。
白天,我在学校上专业课,晚上,在补习机构学习高中知识。
背不完的作文素材、数理化公式,做不完的各色作业、模拟试题,压得我渐渐喘不过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曾在无数个日夜里看着鲜红的红叉而苦恼,质问为什么努力没有回报。
为只能睡五个小时而烦闷,望着室友安睡的模样呆滞,压抑心中无尽的郁气。
南方的雨季雾气蒙蒙,我背着包赶往补习机构,和街上的行人融在一起。
时常想起,何苦活得如此吃力,甘愿沦为平庸不好吗?
当然不好,因为我的世界,再也不允许流水线的出现!
万事开头难,熬下去就好了,沈安,一定要熬下去。
2011年,我顺利报名参加了夏季高考。
去考场那天,室友惊呼:?不是,你怎么来真的啊??
?我怎么不知道中专生还能参加高考,不是只能高中生能参加吗??
信息差和社会以偏概全的认知多么可怕。
高中生是专门给参加高考的群体准备的,但高考从来不是高中生的特权。
只要在高考前通过高中学业水平考试获得高中学历或同等学力证明的学生,均能参加高考。
普高、职高、中专同属中等教育阶段,是同等学历。
中专生和高中生是平等的。
可总有人,会用自己的无知去质疑、去区别、分贵贱。
三天考试凝聚三年艰难心血,化成了2B铅笔涂满的小小方块,碳黑水性笔写下的一字一句。
我踏出考场的那一刻,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6月底,我成了学校的笑柄,大家都等着看我笑话。
实习的同学已经找到工作,老师们相约拿我当反面教材,告诫学弟学妹们要脚踏实地。
成绩出来的那天,妈妈来学校接我。
一见面便用力扭了一下我手上的肉,皮肤瞬间发红。
?说两句重话就真的三年不回家,还真想变成六亲不认的白眼狼是吧!?
?你老师刚才都和我说了,不听你爸的话,当初不让你选这个专业,现在连个实习都找不到,班里就你没工作,丢人显眼的东西,回家去!?
即便被骂,我依旧很高兴。
刚才手机发来的637分的成绩让我有了骄傲的资本。
我终究还是跟着妈妈回了家。
阔别三年,坐上破旧的乡村巴士,随着之字形的山路不断环绕,我的脑袋不断发晕,在快要吐出来时,巴士停在了家门口。
一切还是三年前的模样。
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
?来来来,难得安安和静静都在家,今天爷爷做了你们喜欢吃的鱼,快吃。?
饭局沉默,老人家出来打圆场。
鱼不大,下一秒鱼肚子上的肉全部被剥下,夹进了沈静碗里,等到我的时候,只剩下刺多的鱼尾巴。
我抬头,大家各自吃着碗里的饭,好像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猛然想起,沈静从小就是受亲人喜欢的。
她长得好看,聪明活泼,能说会道,惹人怜爱。
不像我,长相一般,性子沉闷,扎在人堆里瞬间消失了踪影,实在太普通。
我有的她一定有,而她有的,我不一定有。
?静静考上了县一中,是天大的喜事,既然沈安也回来了,回头就去你李伯伯的厂里上班,和我们一起供静静读书,你们姐妹俩以后也好有个帮衬。?
爸爸又开始了他的大男子主义,安排别人的生活。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我不去,我要读大学。?
爸爸像听了个笑话,?你个破中专生,哪有资格考大学,只有静静才可以。?
回家的第一顿饭,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沈静的专属保姆。
她的房间我扫,衣服我洗,鞋子我刷,一日三餐皆有我负责。
一旦我叫她干活,妈妈都会以别打扰沈静学习为由把我拉走。
?静静上高中了,以后可是要读大学的人,别为这种小事打扰她。?
直至7月18日。
?沈大哥,你家的快递,H大的录取通知书,孩子真有出息。?
邮政快递员一大早在我家门口吆喝。
?小陈,你没得搞错吧,我家静静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早拿回家啦。?
?哪能搞错,大字写着呢,沈安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你这当爸的怎么连自己女儿考上大学也不晓得。?
爸爸被说得脸色一僵,我忙冲出来拿走了录取通知书。
?谢谢陈叔叔!?
送走快递员,一家人聚在一起。
爸爸一口接一口吸着烟,率先出声,?你真考上了??
?嗯。?
烟杆一顿,和椅子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考上就去读吧。?
这倒是爸爸第一次支持我的决定。
?你这种歪路子都能考上H大,只要我们好好供,静静考清北不是问题。?
我还没高兴多久,爸爸一句话凉透了我的心。
?我这不是歪路子。?
?别人都说了,你这是专升本,现在出去都要看第一学历,专升本没啥子用。?
?静静,别学你姐,打肿脸充胖子,真当爸什么都不知道。?
我很想向他解释中专不是专科,H大就是我的第一学历。
可瞧着爸爸?睿智?的眼神,以及他望向沈静望子成龙的慈爱模样,那是我上中专后从未对我露出的神情。
一切解释都显得苍白。
我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沉默地捏着录取通知书自己回了房间。
无知是多么可怕。
他们瞧见了一条成功的道路,只会原封不动去复制,不允许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动,于他们而言,这是对自己付出的背叛,是失败。
而我,在爸妈从李阿姨那里刚复刻出成功之路时,就已经失败,被抛弃了。
暮然间,我理解了何为对牛弹琴。
向前看吧,沈安。
别再他们身上心存期望了,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