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台灯的光线,苏永恩终于看清楚手中的照片,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照片上的她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刚及肩的黑发把她整个人衬托得如同调皮的小女孩。她满足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笑靥如花。
苏永恩感到自己的心被这让种阴冷的黑暗,一点点地吞噬着,压抑得说不出一个字。她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那封信,熟悉而陌生的字体映入了她的眼帘。厚厚的两页纸,歪歪斜斜的中文字,字里行间透出的冷血无情,又再一次把她的心摧毁。
李民浩,为何我对你的宽容和真心,却只换来你无情的出卖。工程千分之五的利润,换取这个关于假冒关氏小姐的秘密,是你太贪心,还是把我想得太矜贵了?
“这份快递是我今天回家的时候,在客厅的角落里看到的,大哥去了巴厘岛避寒,所以还没来得及拆封这份快递。”关颖芝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没有愤怒,也没有谴责。
“你都知道了?”苏永恩痛苦地合上手中的信纸,脑袋“嗡”一声被炸开了。
关颖芝懒散地撑着额头躺回沙发上,卷缩成一团,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Ella姐…不,我应该称呼你为永恩姐。”
“颖芝,竟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你…”苏永恩欲言又止,心中的忐忑不安逐渐增加。
“如果我要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就不会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关颖芝的鼻尖微红,眼睫毛上还粘着泪水。“你是谁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这就当作是我还给你代我教训李慧慧的人情,欠得少,下辈子也还得少。”
苏永恩所有的说话如一根刺卡在喉咙,什么也吐不出来。她把手轻放在关颖芝凌乱的发丝上,努力克制心中的不安和悲观,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件事终究瞒不下去,但真心谢谢你帮我这个忙。”
双眼紧闭着的关颖芝突然苦笑了两声,拉着苏永恩的手臂坐了起来,盯着她的双眼缓缓地说道,“走吧,我哥迟早会知道你的秘密,唐文浩也是,他们不会放过你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可是…”苏永恩脸上浮起一丝倦容,眼神闪烁而犹豫。
关颖芝冷眼看着忧虑的神色,讥笑说,“我记得Ella姐曾经对我说过,唐文浩是那场几乎让她丧命车祸的间接凶手。一个连自己妻子都不放过的男人,你还奢望他会把你放在心上吗?他在关氏深思熟虑的阴谋,你又知道多少?”
“不,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苏永恩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端详着关颖芝脸上凝重的神色,心中的恐慌不断袭来。
“这些说话我只会说一次,你要怎么抉择,对于我来说也没有所谓。”关颖芝不屑地取过桌面上剩余的半杯威士忌灌下去,由于太急的原因,差点呛到了。
“你走吧,我该休息了。”关颖芝拉过披肩,裹住了干枯的手臂,一脸平静地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今晚来过这里。”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有空再来看你。”苏永恩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和恐惧,默默地在她的注视下离开了公寓。
刺骨的寒意伴着啸啸北风,把苏永恩乌黑的长发吹得一片凌乱,她感到自己的脸蛋有种如刀割般的疼痛。此时此刻,她的心比现在的天气还要冷。
关颖芝的说话言犹在耳,一字一句敲打着她敏感的心。那种笼罩着她心头一整天的阴霾,如影相随,让她感到自己的所有情绪,都逐渐远离了自己的意识。
他相信唐文浩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外表冷漠,可是内心却是无比的温柔。
对于唐文浩,她终究不舍。舍不得他的温柔,舍不得他的体贴,舍不得他对自己独一无二的深情,更舍不得两人水乳交融时的蚀骨缠绵。她一次又一次如履薄冰,在真相和谎言之间徘徊,在感情和理智之间挣扎,在去或留的抉择下面临崩毁。
她害怕失去他,害怕捉不紧这个界上最难割舍和放弃的情感。
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她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她不忍;曾经有千百回说出真相的机会,她也没有更决绝地对他坦白。因为她害怕,害怕失去关颖娜的身份以后,自己会被打入冷宫,从此两人永不相见。
当理性在这种艰难的抉择中不能占有主导地位的时候,偏激的感性会把一个人大部分的意识蒙蔽了,然后扭曲。
独自走在大街上的苏永恩,脑海一片空白。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只是找到唐文浩,好好倾听他的声音,感受他的温柔。唯有他独一无二的存在,才可以安抚自己波动的情绪。
苏永恩紧握着手机,通话键按下了一遍又一遍,电话的那头始终传来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我的身边?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手中弄得一团糟?为什么我们的如胶似膝的柔情,会建立在这种虚假的表象之上?
“唐文浩,你在哪里?”苏永恩对着空旷无人的大街,嘶声力竭地仰天大叫。冰冷的细雨在漆黑的夜空中尽情飘落,穿过路灯发出的朦胧光线,最后落在苏永恩冻僵了的脸额之上。
她讨厌这种极端的天气,就像讨厌自己犹豫不决的心思。
她讨厌这种犹豫的心思,就像讨厌伏在自己背后卑微的影子。
她讨厌这种卑微的影子,就像讨厌那个因为一念之差而摧毁了所有坚强的自己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起很多张笑脸,有黄小强的,有小丽的,有关启耀的,也有李民浩的,他们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似乎在嘲笑她的软弱和不堪。
这条路很长,很孤独,也很艰难,苏永恩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早已麻木的双腿是否可以继续走接下来的路。可是当她再次站在湖边的别墅前,心中又再涌起无尽的感伤。
她与唐文浩在这里开始,这方宁静的土地承载了太多的欢乐和回忆。她推开了花园白色的小木门,穿过早已枯萎的矮丛林,走进了这间奢华落寞的房子里。
客厅还留着一盏台灯,李姐看上去有点苍老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抽象起来。苏永恩慢步走近沙发,冰冷的双手扶着壁柜,凝望着李姐的身影很久,才轻声呼唤道,“李姐!”
“小姐?”李姐缓缓地摘下老花眼镜,转身看到苏永恩以后,嘴角牵起了一抹浅笑。“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李姐,我回来了。”苏永恩一动不动地站在沙发旁,眼前渐渐感到模糊一片。她多久没有回来这里了?她环顾四周,发现一切的摆设都没有改变,可是心中却浮起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自从唐先生和你搬出去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对了,这么晚回来,你饿了吗?我煮宵夜给你吃吧。”李姐似乎有点激动,拉过苏永恩的手坐在自己的身旁嘘寒问暖。“外面太冷了,怎么没有让司机去接你呢?唐先生怎么没有陪你回来,你们又吵架了吗?”
“李姐,他出差了,我今晚一个人感到害怕,所以回来了。”苏永恩把李姐粗糙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着说,“这几天特别嘴馋,好想吃你做的云吞面,可是我自己怎么也做不出相同的味道。”
李姐露出了关爱的笑容,“好,我马上去准备!”
不到十五分钟,李姐便把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捧上餐桌。苏永恩挤出了一丝笑容,把双手贴在碗壁上取暖,看着熟悉的食物,她的心中又再浮起了一丝想念。
唐文浩,你在日本好吗?为什么不接听我的电话?我回到了湖边的屋子,可是没有你的地方,丝毫没有家的温暖。我有很多说话想对你说,是关于我的一切。我已经不想再把自己的身份隐瞒下去,这一次我必定会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你,告诉你我不是开玩笑,告诉你无论我以关颖娜,还是苏永恩的身份,同样深爱着你。
苏永恩拿起桌上的筷子,扒了几口以后,又重新放下。她这几天的胃口都不太好,刚才还感到胃部由于饥饿而抽搐,现在却怎么强迫自己也吃不下去了。她抱歉地看了一眼李姐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拖动着疲惫的身体向二楼的卧室走去。
卧室里的一切摆设还停留在她离开的那天清晨,床头柜上搁放着几本还没得及阅读的小说,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被擦得一尘不染,只剩半盒的香烟,像被遗弃的孩子般静静躺在角落里。
衣帽间里所有的衣服几乎原封不动地挂在衣柜里,而唐文浩柜子里的衣服,却已经清空了一半。化妆品和首饰都整齐地待在梳妆台上,似乎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苏永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突然发现自己这些天以来所穿的衣物,都是从前没有见过的款式。
漫漫长夜,注定无眠。
有些人是因为心中藏着阴暗,所以才会产生恐惧。曾经有人说过,只要心中保持一分清明和坦诚,无论走在任何角落,都不会害怕黑暗。
苏永恩从前不惧怕黑暗,因为那时的她虽然算不上脚踏实地做人,但至少光明磊落,只会你情我愿地进行不光鲜的交易。
她独自坐在那张宽阔的大床上,右手不断地抚摸着从前唐文浩躺过的地方。这里已经没有了他的温度和气息,就如同他这次匆忙的离别,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无飘渺。
她闭上双眼,很久前那天晚上,唐文浩酒后归来后把她推到在床上,肆意地索取情景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其实那一次,她多半是欲拒还迎。因为自从第一眼遇到这个外表冷酷、不苟言笑的男人时,心中如少女般的情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萌芽。
他的双眼,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表面平静,内里汹涌。再冷漠绝情的外表,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狂热,以及那颗渴望被爱,而又不敢倾心去爱的内心。
他眼中透出淡淡的寂寞和忧伤,让苏永恩感到如磁铁般吸引着自己。他们之间有着别人听不到的共鸣,那是一种外表坚强,内里软弱的孤寂;是一种害怕失去所爱,所以爱得不够勇敢的无助;更是一种刻画到骨子里,只能隐藏而不能驱赶的执着。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透进卧室里的时候,苏永恩被窗外久违的鸟叫声吵醒了。她感到整个人昏昏欲睡,可是身体发出的饥饿感,很自然地促使她从被窝里钻出来,换了衣服,往楼下走去。
“小姐,早!”李姐脸带微笑,把新鲜出炉的蛋挞和三文治捧到苏永恩面前。“我先去看看牛奶送来了没有。”
“谢谢你,李姐!”苏永恩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桌面上丰盛的早餐,不禁心头一暖。从她现在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褐色的咖啡壶,正孤独地躲在厨房的角落里,似乎等待着她的青睐。
每天清晨为心爱的男人泡一杯香浓的咖啡,两人静静地坐在能透进阳光的饭厅里用餐。或许只是简单的一碗白粥、一根油条、一片面包,正因为有了他的一个眼神的交流,或者一句不经意的赞许,所有的东西都变得丰盛和难能可贵。
这不是她一直以来最期盼的幸福吗?
这不是他一直以来心底里最真诚的快乐吗?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声,声音很快变得越来越强烈,几把深沉的男声直接向餐厅的这个方向涌过来。
一名身穿着深蓝色警服的男人,穿过了走廊,把脚步停止在苏永恩的面前,神情凝重地说,“关小姐,我们怀疑你与关颖芝小姐的凶杀案有关。请你跟随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作为呈堂证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