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莱和许多,是当年一起在五道口躲城管结下的友谊。
当然也有分别,彭莱是卖打口碟的,许多则是去买的,至于为什么一个卖家一个买家能齐心协力拎着床单裹着碟片在街头气喘吁吁狂奔乱逃。
那大约就是摇滚的魔力了。
能把一个山东北漂姑娘和一个老北京胡同孩子从此变成姐妹。
有这样的交情,彭莱第一个就去找了许多谈复出的事。
阳光灿烂,许多一身名牌服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挑起来,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的彭莱:“我回狂花当鼓手?你是在搞笑吗彭莱?”
彭莱凑上去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脸:“瞅瞅我的表情,像是在搞笑吗?”
许多摇摇头,低头飞快地在文件上签字,扔到分门别类的收纳筐里:“正因为这事儿太离谱,所以你越认真才越搞笑好吗?”
“怎么就离谱了!”彭莱拍着胸脯保证,“要签咱们的可是如意唱片,不敢说你将来做乐队比做现在这份生意赚得多,但肯定保你不会是穷人。”
许多笑了,指指大办公室:“关键我现在也不是穷人呢,你说我改这个行图什么呢?”
彭莱竭力鼓动她:“钱有那么重要吗?乐队是你的本行,你做生意才叫改行知道吗?回忆一下你当初的理想,再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不惭愧吗?”
许多拍案而起:“哎?你当初来这儿找我拉赞助的时候怎么不问我惭不惭愧呢? ”
这下把彭莱噎得说不出话来,许多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地坐了回去,在老板椅上两眼放空看着天:“咱俩是姐妹,所以我私下里给你交个实底,我的公司现在遇到了非常大的麻烦,之前的大额贷款一笔接一笔的到了还款期,我的资金链可能会出现致命问题,一不留神就得破产,你觉得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分出身来跟你搞乐队吗?”
彭莱认真地听着,忽然拍了一下巴掌:“那太好了!”
许多惊诧地看着她,彭莱兴奋地说:“既然你资金出了问题,那你破产之后正好有咱这个乐队给你兜底啊。”
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许多喃喃地问:“彭莱,你魔怔了吧?就为了搞你的乐队,盼着自己的姐妹生意破产,你还是不是人了?”
她越想越生气,从办公桌后疾步走出来,一把拉起彭莱:“走!”
彭莱挣扎着跟她解释:“许多你听我说……”
“我不听!”许多连拉带推地把彭莱弄出办公室,“我建议你现在就回家好好冷静冷静,将来跟你是不是继续做姐妹我都得重新考虑了,出去出去!”
彭莱终于被推出了办公室,大门在她面前轰地一声关上,她不死心地敲着门:“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一山不就,还有一山。
彭莱发信息约陈月出来‘聊聊’,她早早地到了约定地点,急躁地来回踱步,等到看见陈月的车开来了,又立刻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悠闲样子在街边看着天空,还吹起了口哨。
直到陈月把车开到她身边,彭莱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了?”
她上手去拉车门,却没拉开。
陈月摇下一半车窗,阴着脸看她:“有什么事儿你就在车外头说吧,没看我都没熄火儿吗?就为了遇着什么突发状况能跑得快。”
彭莱不屑地说:“放心吧,我要是想暗杀你,不会等到今天才动手。”
陈月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彭莱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才说:“你想从我这儿把白天买走的事儿呢,我就既往不咎了,不但不咎,有好事儿我还想着带你,就冲我自己这股傻仗义劲儿,我都想抽自己俩嘴巴。”
她说得真情实感,陈月丝毫不为所动:“那就抽啊。”
“哎,你T……”彭莱把怒气压下去,皮笑肉不笑地说,“听……听说过如意唱片吗?”
陈月冷淡地说:“但凡跟音乐沾边儿的人,有不知道如意唱片的吗?”
彭莱兴奋地一拍车顶:“就是这家名号如雷贯耳的唱片公司,马上就要签咱们了。”
“咱们?”陈月挑起眉毛反问。
“狂花乐队啊!”彭莱给她画大饼,“人家郭总可说了,保证按照国际一线乐队的标准打造和包装咱们,我不知道你这种流行歌手公司给你投入多少钱,但郭总要投入翻倍的价钱在咱们乐队身上。”
陈月举起一只手制止她:“你先别总急着咱们咱们的,不管如意唱片给出什么样的价码都跟我没关系, 我现在有签约公司。”
“解了呀!”彭莱理直气壮地要求。
陈月愣了一下,然后上下重新打量着彭莱,犹豫地说:“咝……重组狂花可少不了许多呀,就算我同意了,人家许总堂堂一老板, 能跟咱们玩儿这个吗?”
彭莱鄙薄地挥手:“你看看,小看人家许多了不是?她先答应的,她不答应我能找你吗? ”
陈月低下头,好像在思考,肩膀逐渐抖动起来,最后噗嗤一声,拍打着方向盘笑得前仰后合。
“你乐什么呢?”彭莱纳闷地问,“高兴傻了?”
陈月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我是让你给气乐的,我说你现在怎么编瞎话脸都不带红的?实话告诉你, 我来这儿之前就先给许多打了个电话,她说你为了搞乐队已经疯了,我来就是想看看你到底疯到了什么程度,判断一下小天儿继续跟你生活还安不安全。”
彭莱羞恼交加,还没等她骂人,陈月已经升上车窗:“拜拜。”
陈月开车扬长而去,彭莱追上去也只能泄愤地踹了一脚后轮胎,尾气反而扬了彭莱一脸。
她留在原地呛咳着咒骂。
两个成员都不配合,彭莱只能回头找郭总看能不能还有商榷余地,她信心满满地打着电话:“郭总,其实我现在手头儿的乐手也挺优秀的……”
郭总打断她:“我说过就一个条件,原班人马。”
彭莱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无奈地叹气:“原班人马怎么会是狂花重组的唯一卖点呢?我彭莱自己就代表着狂花呀……”
郭总问了一句:“是不是做不到?”
彭莱机灵一动:“要不这样,我把我现在的乐手都换成女的,尽量找长得像许多和陈月的不就得了吗……”
郭总直接挂断了电话,彭莱不死心地还举着手机在地铁站里转悠:“是不是地下信号不太好……”
她最终不得不面对事实,对着空气愤怒地挥出一圈。
这条路看来是堵死了。
糟心事不止一件,彭莱垂头丧气往家走的时候,在小区门口正撞上了白天。
白天也一副灰心样子,双手插着兜,踢踢踏踏地走。
两人面对面的样子,从表情到姿势,甚至嘴角下撇的角度都保持了出奇的一致,犹如照镜子。
当然,谁也不会承认谁像谁的,下一秒就转身自顾自地往小区里走,彼此连个眼神都懒得交流。
彭莱低声抱怨:“在院儿外头都能遇上,真是冤家路窄。”
白天不爱听了:“你从我这儿挖乐手,咱俩谁是谁冤家呀?”
彭莱语重心长地教育她:“我们当年混树村儿的时候有句话——乐手有八百人,乐队有一千个。什么意思?就是说有好些乐手都是在好几个乐队之间跑的,我这是常规操作,懂什么呀。”
“那就对了!”白天针锋相对,“既然挖安哲是你们那一代的常规操作,那我冻上你手机让你演出迟到也是我们这一代的常规操作,合理吧?时代变了呀你得习惯。”
彭莱被她气得要翻脸了:“我搞乐队是为了给你养孩子,你还知不知道个好歹了?”
站住脚,白天不屑地看着她,一针见血地说:“得了吧,我用你养了吗?小妈要跟你签协议领养我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摸摸自己良心,你搞乐队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我给自己争面子?”彭莱气笑了,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告诉你,要不是我回国办专场的时候你给我下安眠药害我,我自己早就重新火起来赚大钱了,还用费现在这个事?”
白天笑了笑:“你又提这茬,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压根儿就没给你下过任何药,当时是为了气你,随口说的。”
彭莱愣住了,抱着膀子看着白天。
白天抬手比量着:“你自己什么熊样儿不清楚吗?拿着我给你下药这事当借口心安理得摆烂呗,就你酗酒耽误多少事,给你下药都多余。”
彭莱呆呆地看着她。
白天自觉扳回一城,转身就走,撂下一句话:“自己先活明白了再说吧,还给我养孩子。”
看着她的背影,彭莱半天才反应过来,气恼地点着头:“行,我认栽,丫头,你要不领情的话,咱可就不是这个玩儿法了。”
她转身向小区外走去,找了一家打印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