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万籁俱寂。
伴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开关声,彭莱披头散发地出现在卧室门口,她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但那扇拼装的二手门还是不争气。
无奈,彭莱只能提气把自己尽量变薄,从半开的门缝里硬挤了出来,她蹑足潜踪地走到白天卧室门口,屏住气,悄悄地推开了一道缝。
很好,没有声音。
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彭莱就维持这么半蹲着的姿势前进,她一只手背在身后,拿着一张打印好的纸,拇指夹着印泥。
彭莱摸到了白天床前,提心吊胆地站起来,此时她已经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白天侧身睡着,一只手放在枕边。
她缓缓地用没拿东西的手伸向白天的手……
白天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彭莱吓呆了。
白天坐起来,冷冷地看着她:“你大半夜进来想使什么坏?说不清楚可别怪我报警。”
急中生智,彭莱指指窗外:“我刚才用手机看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强降温,你从小就爱蹬被子,所以我想看看你被子盖没盖好。”
白天狐疑地看着她,彭莱努力摆出真诚的模样。
“咱今儿进小区的时候可还拌着嘴呢,你能冷不丁变这么好心?”
彭莱流畅地狡辩:“放在平时我肯定懒得管这事儿,但你现在不是怀孕了吗,怀孕期间如果着凉感冒不能吃药,发多高的烧也只能硬挺着,多难受啊。”
白天硬邦邦地甩下一句:“发烧也比半夜让人吵醒强。”
“我也没想吵醒你。”彭莱示意她看自己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再说我动静不大呀,都没穿鞋。”
白天厌烦地说:“自从你趁半夜扔过我衣服之后我就一直神经衰弱,稍微有点儿动静就醒, 所以你以后千万别再大半夜的发这种善心了,行吗?”
点着头,彭莱维持着面朝白天的姿势,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好,我知道了,接着睡吧,你和胎儿都需要多休息。”
她背在身后的手好容易摸到了门,心里总算安定下来,和蔼可亲地提醒:“被子一定要盖好啊。”。
白天翻身又倒下,嘴里嘀咕了一句:“总算还有点当妈的样子。”
彭莱回到自己房间,没好气地把那张纸摔在桌上,赫然是一份打印好的卖房同意书,下面署名的地方她已经替白天签好了字。
印泥盒也被她摔到一边,彭莱咬牙切齿又不敢大声地抱怨:“神经衰弱!一点儿动静就能醒!我真是 FUC……”
大概想到这句话骂出来也是骂她自己,彭莱悻悻然地住了嘴,在房间里焦躁得兜着圈,像一只困兽。
次日,彭莱想了半天还是去找大崔商量商量能有什么办法,没想到在地铁上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一下把她竭力想忘记的一盘糟心账又勾了起来。
电话是养老院打来的。
当然不是她打工的底特律养老院亲切关怀离职零工。
是北京的养老院,她妈妈住的地方。
医生在电话里的语气公式化地礼貌,但是彭莱还是听出了一丝责怪:“一共两件事,一是最近老人心脏病犯得比较频繁,健康状况不太乐
观,我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这个情况,二是老人的养老院费用该续交了,请问您目前在国内还是国外?”
彭莱果断地说:“我在国外,一时半会赶不回去。”
偏偏这时候,地铁报站名了,清晰的普通话想必在手机那头也听得很清楚。
医生无奈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建议您还是尽可能来看看老人,以她心脏病犯得一次比一次严重来看,您大概需要时刻做好最坏的准备。”
“知道了。”彭莱挂断电话,漠然地把脸转向窗外,看着漆黑一片的地铁轨道。
几年前,养老院第一次给彭莱打电话的时候,她是死都不愿意接手的,出人不可能,出钱也不可能,她自己都还在养老院打零工呢。
但也正是因为她在养老院看到几乎所有的老人,平时沉默发呆的样子犹如一潭死水,等到家属探视日,儿孙绕膝的时候,眼睛也亮了,话也多了,笑声洪亮不是天花板隔着都能飞上天。
到底还是没办法放着不管。
毕竟是亲妈啊。
所以她承担了丁慧茹女士的养老院费用,心里想着无非多打一份工而已。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装作把母亲的存在忘了,或者说简化成定期打过去的一批汇款,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想知道,更别说见面。
偏偏在这种时候……难题席卷而来。
彭莱把额头靠在地铁车壁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白天趁彭莱一大早出去了,窝在家里拿出父亲留下的通讯录,认真琢磨还有什么关系能用得上。
李彬彬拎着早饭过来的时候,她正再给一个白泽奇的老朋友打电话:“哎不不不,我不是老白,我是他女儿,我爸已经去世了……不用节哀不用节哀,葬礼都过去有一阵子了,我找您是为别的事儿……我能借用一下您的录音棚吗……”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有些尴尬地支吾着问:“借用的意思就是——可不可以免费呀叔叔?”
看着她瞬间就垮掉的小脸,李彬彬关心地问:“嘛呢?突然要借录音棚?”
白天把挂断后屏幕暗下来的手机丢到沙发上,伸展手臂哀叹了一声:“我刚刚才知道,超乐报名的时候居然还需要提交一份作品录音小样。”
李彬彬不明白地环视了一眼室内:“这不能录吗?白叔叔不是还留了些设备?”
烦恼地继续翻通讯录,白天皱着眉:“人家要求小样要有一定的音质保证,我爸的那些玩意达不到,彭莱的狂花好歹有现成的老作品,可是咱们乐队新组建什么都没有。”
李彬彬点了点头,也沉默下来。
白天又挑选了一个号码,耐心地等待拨通:“但是我打听了,那些录音棚价格太贵了,全都按小时计算,所以才想翻翻我爸电话,但愿能有哪位好心的叔叔大爷能看在我爸的旧情面上帮咱个忙。”
电话通了,她赶紧直起腰杆,满怀期待地问:“喂,您好,请问是周叔叔吗……哦,我是白泽奇的女儿白天,请问您现在还在做录音师吗……已经改行开饭馆了?那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白天挂断电话,和李彬彬面面相觑:“得,跟大崔叔叔一样。”
她没滋没味地吃着李彬彬给她带的早餐;“还是得想办法赚点钱啊。”
大崔对彭莱的夜间行动进行了严肃的批评:“你怎么想的?偷手印卖房都想得出来?你也不怕小天儿知道了跟你拼命。”
彭莱烦闷地进吧台捞了一罐啤酒:“要不然怎么办?许多和陈月哪怕只有一个人不愿意归队,如意唱片那边就没戏,何况现在这俩人都不愿意,白天还对我拼死拼活为她养孩子搞乐队不领情不道谢,不如赶快把房子卖了,带着我那份钱回美国得了。”
“哎,你别一遇挫折就分行李回高老庄行吗?美国有什么勾着你的腮帮子呢?”
自然是有的,但彭莱不能对大崔说。
她灌下一口冰凉微涩带着气泡的啤酒,病急乱投医地说:“陈月之前让我签的那份卖闺女协议,我要是签了她真能给我钱吧?要不我把白天和她肚里那孩子打包卖给陈月算了。”
大崔投来鄙视的目光:“可别说这没出息的话了,你本来就是因为陈月这事儿站起来的,怎么忙活了一圈儿又躺下了,让不让人家陈月笑话?”
彭莱连番遭受打击,现在已经破罐破摔:“不想让她笑话我就更得卖房了,我那便宜乐队什么德性你也看见了,带着他们闯综艺我稳输,那样我还不如继续躺着呢,光着屁股站起来更丢人。”
没办法,大崔只能竭力打消她的念头:“我知道这年头做一支顶级乐队挺烧钱,但你这次搞乐队的目的是给白天养孩子,现在养孩子的钱还一分没没见着,你先搭进去个房子……这个……”
彭莱陡然精神了起来侃侃而谈:“怎么能叫搭进去呢?就好比你这火锅店,做什么生意不得投本钱?我的实力你也知道,过去我在树村花钱租房搞乐队,后来都能换上大三居,现在我卖掉这大三居用来搞乐队,怎么还换不来个大别墅?”
“嘘!”大崔瞧瞧四周,“你到底是想要大别墅还是想帮小天儿养孩子啊,被她听到又跟你急。”
彭莱理直气壮:“这俩事儿冲突吗?大别墅我都买得起,还差养她一个孩子? ”
大崔认真地想了想,居然很有道理。
彭莱越说越起劲,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明天:“你是狂花的经纪人,我乐队要是成了你也甭开火锅店了,带着咱乐队满世界巡演去,来回弄不好都得坐私人飞机,毕竟咱这起点就已经比当年高多了,到时候别墅买俩挨着的,咱俩当邻居,不比你租房强一万倍?对了,你现在也没个伴儿,我再给你配俩漂亮女助理,就按世界小姐那水准找。”
大崔呆呆地看着前方畅想不已,嘴角露出一丝可疑的笑容。
彭莱捅了捅他的肋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是不是有点动心了?”
大崔没憋住,贱贱地嘿笑了起来,又赶紧绷起脸,佯装严肃地说:“卖房可以,但是你首先得保证把钱都花在打造乐队的刀刃上,另外小天儿现在怀着孕呢,你靠偷手印卖房这种歪门邪道不成,对她刺激太大,动了胎气怎么办,本来你这是件好事儿,为什么不能用真情实感打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卖房呢?”
“心甘情愿?”彭莱琢磨着这四个字,猛地一拍大腿,“那就只能给她来一剂偏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