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玄月在那里坐了很久，才算是缓过神来，有点儿茫然得问面前跪着的戚将军：“他人呢？”
好像是不亲眼看到，就可以安慰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戚将军往后挥了一下手，人群自动分开，齐悠远满脸悲戚地牵了一匹马过来，慕容玄月认识，那是灵曦的战马。
但是马上并没有人，也没有……尸首，只有两个包裹，一大一小，挂在马鞍两侧。
齐悠远把包裹从马上卸了下来，轻轻放在了慕容玄月面前，然后退到了一边。
有侍卫要过来帮忙打开，慕容玄月摆了摆说，让人靠后，然后自己走了过去，开包裹。
第一个开的那个大的，其实不用开，看形状就知道是什么，是那柄长枪，皓月，当时慕容玄月送给灵曦的礼物，依然威风凛凛，剑尖锋利，明晃晃，亮堂堂，包裹一开，就闪了附近人的眼睛。
慕容玄月把枪又包好，轻轻放在了旁边，又打开了那个小的。
先出来的是那个腰牌，跟着灵曦良久，这次终于回来了，然后是当初慕容玄月赏赐的珍珠，还有那几件慕容玄月给做的衣服，还有……一支箭。
慕容玄月看到这支箭，又想起皇城外初相见，那个简单纯真明媚如第一缕阳光的少年，拿着那只大雁，据理力争，说是他射落的，往事历历，但是斯人已逝。
“这是包裹，他……人呢？”
慕容玄月怎么都说不出来“尸首”两个字，最后还是换了字眼。
这太残忍了，慕容玄月想一生珍爱的少年，真的就不见了吗？
戚将军看着慕容玄月，干燥的嘴唇动了几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陛下，大军还在等着，咱们先进城？”
王汉看得出来戚将军不好说，忍住悲痛，上前提醒慕容玄月，毕竟这是皇城外，还有大军在等候，不是说话的时候。
“是啊，陛下，先让戚将军和众位将官起来吧！”
赵大人也出列，提醒慕容玄月。
慕容玄月这才如梦初醒，把包裹拿了起来，旁边的李总管要接手，他没有放手，做了一个手势：“戚将军，众位将官，辛苦了，随朕一起进城吧，今天宫内设宴犒赏各位，不醉不归！”
慕容玄月站了起来，和众人说完，率先上辇离去，手里紧紧抓着那两个包裹。
来的时候，满心欢喜，一路疾驰，就怕马走得不够快，如果不是宫内人坚持，说这是正式场合，要给足凯旋归来的将士们很重视的感觉，否则他是想骑马的，觉得回来的时候，能和灵曦并辔而行，走过人山人海，一起回宫，也是一桩美事儿。
却没有想到，最后和他一起回宫的，不过是武器和一写私人用品。
戚将军的欲言而止，让慕容玄月万分担心之余，还心存侥幸，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回去的路，感觉无比的漫长，每一部的马蹄声，好像都敲打在慕容玄月的伤痕累累的心上，拉扯的很疼。
他有一种感觉，好像心脏漏了一个大洞，明明是五六月很温暖的天气，却觉得寒风呼呼得从那个洞里吹进去，全身都冷，冷得他要打寒颤的程度。
他手下意识的收紧，直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他抓的是装了腰牌的包裹，腰牌的角刺破包裹，刺破了他的手，有血流出。
慕容玄月看着手上的鲜血，却没有去处理，而是愣愣看着，他已经很久不流血了，原来流血是这样的感觉，灵曦，你被活取心头血和被流矢射中胸口的时候，一定也流血了，当时你在想什么？一定很疼吧，比他现在疼一千倍，一万倍吧？
“陛下，到了，请下辇。”
外面李总管的呼唤声，打断了慕容玄月的冥想，随手拿了手帕擦了一下，拿着包裹下了辇。
李总管心细如发，慕容玄月的异常他自然看在眼里，看着无碍，他也没敢说什么。
宫内张灯结彩，大排宴宴，慕容玄月说话算数，按照最高规格安排了酒宴，犒赏三军。
戚将军安排人按照官阶排排坐好，人很多，但是秩序很好，很整齐，没有嘈杂之感。
然后，戚将军发现，慕容玄月对面的位置，是多出来的，略一思索，就知道是给谁留的，心内一阵难受。
戚将军没有安排别人坐那里，就空置吧！
宫女太监并不知道内中缘由，按照之前的安排，把那张桌子，也摆满了。
宴席开始，先是戚将军宣读了敌国的降书，这一仗打得痛快，直接打到了对方的都城，就差把他们国王提来盛朝了，把他们的部队防御全部给打散了，不是盛朝没兴趣直管，让那边改朝换代轻而易举。
年年进贡，岁岁称臣，自然不在话下，至少十年内，对方起不来，北境至少可以保十年的安定，所以戚将军这才带着人回了皇城，之后不需要驻扎那么多人了。
慕容玄月说了几句鼓舞斗志的话，表示所有的将士，都会论功行赏，让大家吃好喝好，今天不用管君臣之礼，各种规矩，不醉不归。
慕容玄月和众位将士推杯问盏，敬酒不断，但是从始至终，他没敢往那个空置的座位，看一眼。
酒入喉咙，灼烧一样的疼，然后一路热到肠胃，胃也忍忍作痛，但是慕容玄月不想管，似乎身体的痛，能减轻心理的痛。
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众人围坐，可是内心深处，眼底眉梢，那个英俊的少年呢？
山海可平，人心可算，那是走失的人呢，是否还有机会再相逢？
“陛下，您真的不能再喝了！”
李总管斟酌三次，颤颤巍巍上来和慕容玄月说。
穆青山已经快把李总管耳朵给念出茧子来了，李总管也是担心，却真的不敢贸然打扰，直到看慕容玄月清明的眼，都染上了红丝，脸已经是一片煞白，这才不得不上前阻拦。
“好啊，那朕先回去了，你们吃好，喝好！”
慕容玄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往后宫走，李总管和穆青山赶紧跟上。
又是醒酒汤，又是护肝的药，折腾了半天，慕容玄月觉得自己彻底醒了。
“陛下，戚将军在外面求见。”
有太监来报。
“宣！”
慕容玄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没什么异常，擦了一把脸，等戚将军进来。
戚将军进来跪下，行礼。
“戚将军免礼，灵曦现在在哪里？”
慕容玄月也没迂回，直接开门见山问。
“灵曦他……按照他的遗愿，就地火化，洒在北境，拿给陛下的，就是他所有的遗物了！”
戚将军咬着牙，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慕容玄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自觉的站了起来，走到戚将军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戚将军，眼神好像要把戚将军千刀万剐了。
戚将军虎目含泪，但是依然斩钉截铁地说：“这是灵曦的遗愿，他死后，遗体当场火化，然后骨灰直接洒在北境，不需要建坟立碑，不需要祭奠，不要衣冠冢，当时灵曦只有最后一口气，我们都在，答应了他，他才溘然长逝。”
戚将军说到最后声音都嘶哑了。
灵曦是故人之子，灵老将军特意留书让戚将军关照，戚将军自然是当自己家的小辈一样看待，灵老将军不希望灵曦再去沙场，希望他留在皇城，戚将军也尽量安排了。
灵曦在朝堂之上，官至兵部侍郎，受到重用，戚将军很为他高兴，觉得自己不负老友所托。
后来他知道灵曦被贬职，被一个靠裙带关系的人欺负，甚至差点儿被当众当军棍，就觉得还不如让灵曦远离朝廷，到自己的麾下，将来当北京的将军，远离朝廷的是是非非，尔虞我诈，有自己护着，有一群老部下守着，自然不会出什么意外。
灵曦如约而至，而且他让戚将军非常的惊喜，灵曦真的是戚将军特别期待的那种将官，军事知识过硬，对各种兵书如数家珍，但是又不拘泥在这上面，会因地制宜，随时变通；自身武艺高强，不管是骑射还是兵器，基本上打遍军营无敌手；最重要的是，为人仗义，爱兵如子，能设身处地为底层士兵着想，没有出身这种家庭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
灵曦来了军营没多久，就得到了北境从上到下所有的人的认可，戚将军更是打心眼里喜欢灵曦，觉得盛朝有他，是盛朝的幸事，他一定能开创历史，让盛朝的军事力量得到进一步的提升，假以时日，万国来朝也是可以期待的。
在这次作战中，戚将军其实是放手让灵曦去指挥的，不管是排兵布阵，单兵作战，还是多兵种配合，灵曦都表现卓越，无可挑剔。
谁也没想到，最后一役，都到了最后收尾阶段了，灵曦会为了救靠近他的士兵，被流矢击中心脏，正中要害，英年早逝。
这已经让戚将军悲痛欲绝，之后他的要求，更让戚将军难以接受，但是灵曦非常的坚持，为了让他瞑目，戚将军只能含泪答应。
火光中，那个霁月清风，天下无双的少年将军，慢慢走远；曾经是最明媚的阳光，照亮很多人的世界，却最后一抔骨灰，化尘化土，今生不复见；明明是未来可期，钱途无量，却如流星般划过天际，一瞬间的光亮，绚烂无比，却突然消灭在遥远的苍穹，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