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怕动静大了,惊动了西厢房里那个城里女学生。
钱保国的婆娘没吭声,就那么跟根木桩子似的戳在那儿,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眼睛死死瞪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才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口气。
“我出来干啥?我倒要问问你,钱大队长。”
“这黑灯瞎火的,你不回屋搂着婆娘睡觉,猫在这西厢房窗户根底下,是想干啥?”
“是想帮人家林同 志捉耗子啊,还是想帮人家看看窗户纸糊得严不严实,漏不漏风啊?”
“你个败家娘们儿胡说八道些啥东西!”
“我、我这不是寻思着林同 志一个年轻姑娘家,头一天住咱家,人生地不熟的,怕她不习惯,过来看看有啥需要搭把手的嘛。”
“咱当干部的,不得关心群众生活,体察民情嘛!”
“关心群众生活?关心到人家小姑娘窗户底下去了?还体察民情体察到人家炕头上不成!”
钱保国婆娘又是一声冷哼,眼神鄙夷:“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憋着一肚子坏水,没安好心!”
“我可告诉你,钱保国,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要是想跟刘全有学,我就让你下去陪他!”
“你这死婆娘,越说越不像话了!简直是泼妇!”
钱保国有些恼羞成怒,但又不敢大声嚷嚷,怕把事情闹大,只能压低了声音。
“我能有啥歪心思?我就是路过,顺便看看!行了行了,赶紧滚回屋睡觉去,别在这儿给老子丢人现眼!”
他说着,想绕过自家婆娘,却被她那肥硕的身子挡得严严实实。
他只能低着头,灰溜溜地从旁边挤过去,像条丧家之犬似的往东屋钻。
钱保国婆娘站在原地,朝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这才扭着腰也回了屋。
……
另一头,马卓痛痛快快地用热水冲了个澡,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疲乏酸软都被洗刷得一干二净,清爽无比。
他光着膀子,就穿了条大裤衩子,趿拉着一双破草鞋,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珠子,大摇大摆地进了张显菊的屋。
妞妞已经睡得跟头小猪似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张显菊坐在炕沿上,低头缝补着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衣裳。
“娘。”
马卓走到炕边。
“卓儿,洗好了?快上炕来暖和暖和,这天儿凉,别再着凉了。”
“娘,咱家现在还有多少活钱?都拿出来。”
马卓也没绕弯子。
张显菊听了,微微怔了一下。
也没多问儿子要钱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在她心里,卓儿如今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做的事情,肯定都是有他的道理和盘算的。
张显菊下了炕,走到屋角一个不起眼的的旧木箱子跟前,掀开沉重的箱盖,从最底下摸出一个用洗得发白的手帕层层包裹着的布包。
“都在这儿了,一分没少。”
张显菊把那个布包递给马卓:“你仔细数数,别差了。”
马卓接过那个小布包,把钱往裤兜里一揣,然后走到床底下,弯腰摸索了一阵,使劲搬开了两块有些松动的地砖。
随后又把那个钱袋子放进坑里,又把两块地砖原样盖好,还用脚后跟使劲踩了踩,不留下一丁点儿痕迹。
做完这一切,马卓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原本想跟母亲提前打个预防针,让她这两天不管家里发生什么天大的事,都别慌张。
可转念一想,娘亲这胆小怕事的性子,要是现在就跟她说了,指不定她更要胡思乱想,担惊受怕得吃不下睡不着,反倒误事。
有些事情,还是等发生了再说,免得她跟着瞎操心。
“娘,这些钱您先别动。”
马卓思量片刻,还是沉声叮嘱了一句。
张显菊虽然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她从马卓那严肃得吓人的神情里,隐约有些打小鼓。
但更多的是对儿子的盲目信任和依赖。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一个字儿也没多问。
她知道自己没啥大本事,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要不给儿子添乱,让他放手去干,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
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了,她这个当娘的,听他的就是了,没错!
夜深了,窗外头只有偶尔几声不知名的虫鸣在单调地叫着,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
马卓今天又是上山又是下水的,跟头骡子似的折腾了一整天,早就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头一挨着那硬邦邦的枕头就睡着了。
还打起了葫芦。
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中,马卓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戳他的胳膊。
那力道不大,跟小猫爪子挠痒痒似的,不疼不痒。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意义不明的梦话,想把那扰人清梦的东西拨开。
可那东西锲而不舍,又换了个地方,戳了戳他的脸。
马卓这下被彻底给弄醒了,心里头有点火大,有些不耐烦地猛地睁开眼。
屋里没点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户外头透过那破了洞的窗纸,洒进来一点点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月光。
借着这点几乎不存在的光亮,他隐约看见床边杵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小小身影,比他矮了一大截。
虽然看不清那小身影的具体模样,但那双在黑暗中亮晶晶、圆溜溜的大眼睛,却异常清晰,正直勾勾地地瞅着他。
“妈呀!!”
马卓激灵一下,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睡意全无,差点没从床上直接蹦到房梁上去!
他这人胆子不算小,平时打架斗殴也不怵,可见到这黑灯瞎火的,床边突然冒出个小人影,还瞪着俩贼亮的大眼珠子,也着实吓了个半死!
他这一嗓子,床边那小身影也吓了一大跳。
马卓定了定神,这才缓过来。
赶紧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拉亮了床头的灯。
灯光亮起,马卓这才看清,床边站着的竟然是妞妞!
“妞妞?你咋不睡觉,大半夜的不声不响跑哥这儿来了?想吓死哥啊!”
马卓长长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