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今天这跟头是栽定了,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那……那我就……恪尽职守,尽力而为吧。”
马卓摸进自家院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灶房里传来张显菊的脚步声,她闻声迎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个搪瓷碗。
“回来啦?快,灶上水热着呢,擦把脸,饭都给你捂锅里了。”
马卓“嗯”了一声,走到院当间儿的水缸边,舀了瓢清凌凌的井拔凉水,胡乱往脸上一扑。
山里清早的雾水重,身上本就沾着股寒气,被这瓢凉水一激,马卓倒是清醒了不少。
张显菊麻利地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搁在堂屋的旧八仙桌上,旁边摆着俩白面馍馍,一小撮碧绿的咸菜疙瘩丝儿。
“赶紧趁热乎吃,昨儿黑地里折腾一宿,铁定饿瘪了。”
张显菊给马卓拉开长凳。
马卓也不跟自个儿娘客气,一屁股坐下,端起碗就“呼噜呼噜”地扒拉开疙瘩汤。
那疙瘩汤里卧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白生生的面疙瘩嚼着筋道,撒了葱花的汤头鲜亮,热乎乎的一大碗灌下肚,从五脏六腑到脚趾头尖都透着舒坦。
吃饱喝足,眼皮子也跟着沉甸甸地往下坠。
“去炕上睡会吧,看看你那脸,都皱巴了。”
马卓点点头,脱了满是露水的外衫,一头钻进了散发着皂角和阳光味道的被窝。
一夜没合眼,加上在山上那一通折腾,确实是乏透了。
脑袋刚沾着枕头,没出一袋烟的工夫就睡沉了。
这一觉,马卓睡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直睡到日头偏西,院子里传来钱保国那破锣似的嗓门,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显菊妹子!卓子在家不?卓~~子~~!”
马卓一个激灵翻身下炕,趿拉着布鞋就往院里走。
钱保国正搓着手在院门口转悠,手里的铜头旱烟袋捏着,却没舍得续上火。
瞅见马卓出来,他像是舒了老大一口气,脸上却又带着点不好开口的局促。
“钱大叔,啥事儿?”
马卓走到水缸边,又舀了瓢凉水拍了拍脸,好让自己彻底醒醒神。
“卓子啊,那个……那个事儿……”钱保国干搓着手,跟在马卓后头进了院子,在小马扎上坐下,屁股却只沾了半边,明显坐立不安。
张显菊从灶房端了碗凉白开出来,“保国兄弟,大热天的,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钱保国接过来,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就把碗放在了旁边的小矮凳上。
“卓子,叔……叔晓得你家那档子事儿,我还没给你办利索呢,这又上门来张嘴,实在是……唉……”
钱保国叹了老大一口气,老脸有点发烫,像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马卓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钱大叔,有啥事儿你就直说,跟我这儿还掰扯个啥”
钱保国见马卓这么爽快,这才像是下了狠心。
“卓子,是这么个事儿。”
“昨儿黑地里那松塔火把,确实是顶了大用,那帮挨千刀的野猪一晚上都没敢露头。”
“村里爷们儿都说你小子脑瓜子灵,这法子绝了!”
他先是猛夸了几句,然后话头一转。
“可卓子你也晓得,这松塔火把,说到底就是个救急的法子,顶得了一时,顶不了一世啊。”
“咱总不能天天晚上都这么点着火把,睁眼熬到天亮吧?”
“这秋收拢共也就这么十天半个月的,可往后呢?”
“入了冬,山里没啥吃的了,那些野猪饿红了眼,怕是火把也挡不住它们那股子疯劲儿啊。”
“再说,天天这么熬人,也不是个事儿,万一哪个看守的爷们儿打个盹儿,火星子再燎着了啥,那麻烦可就捅破天了。”
钱保国顿了顿,像是在肚子里又过了一遍词儿。
“今儿一早,就有几个村里上了岁数的老庄稼把式跟我合计,说这野猪啊,年年都来糟蹋庄稼,年年都防,可就是防不住个球!”
“要想彻底把这事儿给平了,还得从根儿上想法子。”
“啥根儿上?”
马卓随口接了一句。
“他们说……他们合计着,不如,干脆把那几头领头闹腾的野猪王给……给它收拾喽!”
“打死几头带头的,剩下的那些小崽子也就知道个怕字咋写了,不敢再轻易下山来祸祸庄稼了。”
钱保国说到这儿,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
“杀了?”
“嗯,就是这个意思。”
钱保国使劲点了点头:“再说,这野猪肉,也是好东西,真要是打着了,也能给队里添点油水,或者卖了换俩钱,给大伙儿扯块布、买点盐巴啥的。”
他眼巴巴地瞅着马卓,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
“卓子啊,叔知道你打猎是咱们这十里八村头一份的好手!”
“这不,叔就琢磨着,这事儿啊,还得是你小子出马才行。”
“咱村里头,要说真有这本事,能跟那野猪硬碰硬掰手腕的,除了你,叔也寻思不出第二个能扛事儿的了。”
钱保国把马卓捧得高高的。
见马卓半天没吭声,钱保国心里头直打小鼓,生怕马卓撂挑子不干。
这活儿毕竟悬乎,野猪发起疯来,那尖牙利齿的,真能要人小命。
“卓子,你看……你要是乐意出手,打到的野猪,队里头一分钱不要,全都归你处置。”
“你想卖钱也好,留着自家开荤也好,都随你。”
“你看,这山上的野猪,本来就是没主的野物,谁打着就算谁的,这也不算占队里的便宜不是?”
他见马卓还是没松口,又加了把猛火。
“卓子啊,叔晓得你心里头憋着气,李二愣那浑小子那事儿,叔没给你办圆满,让你受委屈了。”
“你放心,那事儿叔一直给你记在心尖上呢,可眼下这野猪的事儿,真是火烧眉毛了,等不得啊!”
“全村老少爷们的口粮,可都指望着地里这点收成了。”
“你要是不出手,这损失可就没边儿了。”
“到时候,家家户户都得勒紧裤腰带,眼巴巴地瞅着米缸底过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