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我成为了小姐的贴身丫鬟。
小姐冰雪聪明,我们一起玩闹,一起长大。
可那一天,小姐与季彦一同出去,回来就变成了傻子。
一年之后,我抱着她的骨灰瓶。
“小姐,我们一起去北疆。”
01
小姐出身于林侯爵府,大名叫林笙,小名叫娇娇,寓意为“心尖娇宠”。小姐的确是被宠着长大的,被家亲宠,被季彦宠。
季彦与小姐是青梅竹马,季彦出身于太尉府,自幼与小姐一起长大,他陪着小姐一起学习,一起玩闹。
有罪他来抗,有活他来干,从不让小姐伤心劳累。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可世事难料,小姐及笄,两人定亲不久,小姐为了救季彦,磕坏了脑子,智商不及幼童。
现在好了,一个才子,一个傻子,怎么也不相配了。
02
侯爷是个明白人。小姐傻了后,醒了没几日,侯爷就以小姐痴傻之由,准备退了婚约,给两家都留点面子。
季太尉与其夫人当然高兴,但即使心里乐呵呵的,面上也要说些漂亮话:“林兄,阿笙是为了救彦儿才如此,我们怎能置之度外?让彦儿退婚,这非君子所为!不可,不可!”
侯爷喝了口茶水,无奈笑了笑,“季兄,彦儿从小尽心尽力照顾娇娇,娇娇这次,也当全了恩情。彦儿未及弱冠,才华横溢,又是季兄独子,以后必当有所作为。娇娇如今呆头呆脑,也配不上彦儿了,愿彦儿早日寻得硕女,觏尔新婚,以慰娇娇之心。”
太尉叹了口气,“也罢,也罢……那让彦儿与阿笙结拜兄妹,以后也可方便照顾阿笙,可否?”
侯爷应道:“甚哉!”
不料门被推开,“不行,我不愿。”季彦跛着脚走了进来,看了眼正在吃糖的小姐,跪在地上,“我自幼心悦娇娇,非娇娇不娶,求父亲和母亲还有伯父成全。”
我站小姐旁边,给她擦了擦因吃糖流下的涎水,偷摸着观察几人的神色,隐约间看到季夫人脸色微变,眉眼微皱,季太尉神色不明。
侯爷叹了口气,“我知你爱慕娇娇,可如今娇娇这般模样,又如何配得上你?”
季彦道:“我不在乎,娇娇是为了救我才如此,若不是娇娇,我还不知如今在不在这世间。”
小姐突然有些反应,哑声道:“彦…哥…哥。”
我与侯爷欣喜极了,这还是小姐醒来第一次言语。
侯爷叹了口气,对太尉道:“季兄,小女自醒来就未言过话语,刚才乃是第一次。彦儿既然坚持,鄙人也就提出不情之请了。只是娇娇如今这般,也配不上正妻之位……就让她……嫁于彦儿为妾吧!若往后彦儿娶妻,还望善待娇娇。”
太尉夫人立即眉开眼笑,准备言语,却被季彦打断,“不能,我不愿。伯父何必这么作践娇娇?我只会娶娇娇为妻。”
侯爷本就以退为进,季彦这般固执,侯爷当然高兴。侯爷答应容易,但季太尉和季夫人就未必了,也不知季彦是如何劝服的。
03
七月,碧空如洗,金霞散落,云彩聚集,仙乐奏响。
小姐出嫁了。我作为贴身丫鬟,自然要跟着小姐。季彦在外边招呼宾客,我与小姐待在新房。
小姐会言语了,只是颇为费力,“圆…圆,重,我…饿。”说完小姐就掀开盖头,准备扯头上的冠钗。我连忙制止,拿一颗糖喂给她。
她吃着糖,我给她擦流下的涎水,嘀咕着:“也不知道季公子嫌弃你不?”随即无奈摆了摆头,笑道:“算了,问你干何?你啥都不明白呢!季公子往日对小姐那般好,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估摸着时间,季彦大概要回来了,我抓了一把糖给小姐,又给她一张新帕子,也不管她明不明白,急匆匆地叮嘱道:“小姐慢慢吃,不急,记得擦口水。”然后盖上红盖头,侍立在旁。
大约一柱香的时长,季彦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我行了一礼,就退出了。
第二日,我服侍小姐起床,看见床上洁白无瑕的白练。哦,啥也没干。
不过昨晚给小姐的糖和帕子没了,小姐的唇色倒是比以往红些,看来两人专门吃糖了。
陪着小姐去敬公婆茶时。小姐连话语都言不清,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一时间,嘲笑声、埋怨声四起。
因小时候的经历,我对别人的恶意一清二楚,即使别人隐藏得很好。
季夫人虽然面含笑意,摸着小姐的头,慈爱极了,眼里却闪过一丝嫌弃。
季太尉摸着蓄着的胡子,笑着言:“好,好!”却始终未接过小姐的茶水,虚情假意至极。
季彦脸色稍青,小声喊道:“父亲。”季太尉才笑着接过茶水。
这府中,人太多了,心眼也太多了,对小姐真心实意的大概也就季彦一人了。
记得有一次,栖娇阁的一个粗使丫鬟背地里嚼舌根,骂小姐大傻子,配不上季彦。
季彦直接让人杖责五十,那丫鬟落得个残废被丢出府,自此再也没有丫鬟小厮多嘴饶舌。
季彦对小姐委实太好了。
小姐每日睡觉之时,总会流涎水,季彦便每晚隔段时间就拿帕子给她擦。
小姐言语不清,季彦便一点一点地教她习语,言笑晏晏,没有丝毫不耐。小姐喜欢吃食游玩,于是季彦每隔几日就带她出去。
小姐吃了一半的东西,丢给季彦,季彦也不嫌弃,全部笑眯眯地一口闷掉,真是乐在其中。
七月底,北疆告急,突厥来犯,侯爷与夫人只能前往北疆戍守。临走前将大黄送了过来,那是季彦少时送给小姐的橘猫,可胖了,憨厚憨厚的。
虽然侯爷和夫人走了,但因为季彦,小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眼睛也愈加有神采。
04
奈何世事难料,人心易变。世人永远不知未来之事,也永远不解人心所想。
九月,季彦在季太尉和季夫人的压迫下迎娶妾室沈语。
沈语是当今丞相的庶女,同时也是季夫人的侄女。自她进府,府中内务皆由她管理。季夫人喜眉笑目,对她称赞不已,与正妻也别无二致了。
自从沈语嫁到丞相府,季彦就很少来栖娇阁了。我带着小姐去找他,他也总是表现得敷衍了事,当着小姐的面对着沈语情意绵绵。
当然,在我看来,神色有点假了。
可小姐不知道啊!她总是问我季彦为何不理她了,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告诉她,季彦是演的,只能含糊道:“季公子忙,没有时间。”
季彦越来越忙了,我感觉不对劲。
一次清早,小姐还在熟睡。我趁机出去,坐在树上,扯着树叶,对着路过的季彦道:“季公子,我不管你谋划什么,但无论何事何人,只要伤害小姐,我便百倍奉还。”
他声音坚定:“不会的,不会伤害到娇娇。”我跳下树,“那便好。”说完便回栖娇阁了。
05
十一月,沈语怀孕了。府中一时热闹至极,人人都对着沈语嘘寒问暖。
我随意挑了个金镯子,让小姐送给她。岂料她用镯子算计小姐,其实小姐威胁不到她什么,我不明白,她为何愚笨至此。
一群小厮拿着棍杖冲入栖娇阁,季夫人身边的卫嬷嬷走了进来,朝着小姐行了一礼,“夫人请少夫人去兰芳苑。”
我火冒三丈,冷笑道:“嬷嬷这是何理?莫不是欺我林侯爵府无人了!”
卫嬷嬷笑着道:“姑娘说的哪儿话?只是少夫人的猫冲撞了沈姨娘,沈姨娘惊吓过度摔了一跤,以是孩子没了。经大夫检查,发现姨娘手中所带的镯子乃被荆芥浸泡过,且这镯子是少夫人送的,因而夫人让我来喊少夫人前往兰芳苑问话。”
我直接一巴掌扇在卫嬷嬷脸上,打得卫嬷嬷一个趔趄,往后一栽,“夫人让你请人问话,你带这些奴才来干甚?借着夫人口谕兴风作浪么?”
卫嬷嬷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捂着脸恨声道:“你身为一个外来的丫鬟,竟敢打我?来人,将她拿下!”
一群人拥了过来,小姐在旁边哭道:“别…打,别打…圆…圆。”我擦了擦小姐的眼泪,凌冽道:“少夫人是主子,还是那个老匹妇?”
总有人不听劝。我使了个眼神,两个丫鬟冲了上去,她们是护卫伪装的,只见她们动作极快地将那些小厮撂倒。
我笑着左右开弓,将卫嬷嬷抡了几巴掌,拖着她那张猪头脸丢了出去,“栖娇阁不是尔等撒野之地!滚!”众小厮连滚带爬,出了栖娇阁。
小姐乐呵呵的,欢快地拍手道:“圆圆…好…厉…害。”
我轻揉眉心,无奈笑道:“小姐往日比我还厉害。”小姐傻笑道:“是…是…吗?”我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兰芳园走去。
那老匹妇果然在告状。只见那老匹妇肿着脸,朝着季夫人磕头哭诉。
唉!也不知道磕重一点,都没破皮,跟脸都不相称。
06
小姐才进去,就看到在旁边坐着的季彦,就傻乎乎地往前凑,“彦哥哥,嘿嘿,彦哥哥。”
也不知怎么回事,两个字都言不清楚的她,这三个字却吐露得格外清晰,或许是季彦教了许久吧。
但是季彦没有搭理她。
“跪下。”季夫人黑着脸,我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沈语,突然瞧见床旁的橘色和红色混杂的肉团,哦!大黄死了啊!
我又望了望坐在椅上的季彦,他低垂着眼,看不清神色。我拉着不明事理的小姐直立跪下,“请问夫人,小姐何错之有?”
季夫人朝着婢女使了眼色,那婢女便抡起手掌想要打我。
我手一挥,将她推倒。
“放肆!”季夫人直立起身,指着我大声呵斥道。
我磕了个头,“奴婢只是替小姐教训刁奴。”
小姐见我磕头,也呆呆地学着往下磕,我连忙止住她,抬头再次问道:“请问夫人,小姐何错之有?”
季夫人一甩袖,捂着胸口朝着季彦道:“儿啊!这就是你要娶的妻,竟与奴婢勾结,害了我孙,闹得家宅不宁啊!”
我转过头,季彦神色晦暗不明,“娇娇痴傻,怎会做出残害子孙之事?”
沈语啜泣声渐渐大了,季夫人立即说道:“她傻可她丫鬟不傻,镯子是她给的,猫也是她的,还有何狡辩?”
我反驳道:“呵!若是她自导自演,陷害我和小姐呢?”
沈语含泪凝噎道:“表哥,我怎会害我俩的孩子。”
季彦站起身,小姐见他走来,抬手抓住他的衣摆,“彦哥哥。”她唤着,满是依恋。季彦顿了一会,衣摆从小姐指尖慢慢划走。
季彦走至床旁,用手擦了擦沈语脸上的泪,对她温柔笑道:“我知,语儿,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彦哥哥?”小姐那黑而明亮的眼睛望着季彦,似是不解。
季彦转头,目光毫无起伏,冷声道:“将林笙禁足于栖娇阁,至于这婢女,杖二十。”
我凝视着季彦,喊道:“季彦,我要杀她,轻而易举,何必留下把柄?”沈语和季夫人脸色骤变。
季夫人气红了脸,“仅是禁足?我那可怜的乖孙都没了!”
季彦缓缓回道:“母亲,林笙后面是林侯爵府,如今并无证明佐证此事乃其婢女所做。”
季夫人终究还是不甘心,“那这贱婢呢?只杖二十?”
季彦凝眸看着我,神色冷淡,“这婢女自幼服侍林笙,曾以命相救林笙。因而虽是婢女,然林侯爷与其夫人待她如亲子。林笙如今痴傻,她便象征林笙,若打杀了她,恐遭林侯爷不满。”
沈语细声细语道:“姑姑,别逼表哥了。我知你想为我求个公道,然姐姐毕竟是林侯爷之女,莫要为了我得罪于侯爷。”
听听这话,多善解人意。我看着这幅相亲相爱的场面,朝着季彦冷笑道:“真是好大一出妙戏!”我将小姐拉起来,准备离开。
小姐是个傻的,我们言了这些话语,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突然被我拽起来,还是不愿意离开,只是一直望着季彦自言自语:“彦哥哥。”
我突然感到心烦,看了一眼季彦,“喊什么呢?你彦哥哥有新的娇人了,还需要你?傻子。”
季彦脸色微变,眼神有着些许复杂,又急忙恢复常态,“林圆圆,杖刑!”
我牵着小姐往外走,头也不回,“将小姐送回栖娇阁后,我自会前往刑房领罚。”
“阿七,看着她。”
“圆圆姑娘,主子这般,乃是为了保护主母,还望圆圆姑娘莫要怪罪。”
“哦!但那又如何?不正是他将小姐拉入这个圈子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