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以为,死亡是上天给的最大的痛楚与惩罚,现在才知道,比起别的事来,死亡或许是最轻松的方式。生活总是告诉我们,磨难还可以再大一点,就在我们已经觉得自己受不了的时候,它再一次加重分量,过了很久,我们才意识到,原来这条艰辛的路,我们真的可以坚持走完全程。——蓝梦瑶的日记。
轮回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呼喊我的声音,久久不绝。我头脑昏沉,根本不辨男女,周围一团迷雾,一个鬼也没有,我想我当时是彻底的孤魂野鬼了。有一团一团黄色的烟从我身边飞过,带着我的身体,不,是魂魄,也猛地飞一阵。原来我真的死掉了。
我很想拦住一只鬼问问它我该去向何方,无奈鬼途漫长,鬼情淡漠,我竟然一只有同情心的鬼都遇不到。或许它们也和我一样,在此间飘荡多日,连迷途都找不到一条。
既入鬼途,人世间的事突然变得淡了,有时候眼前的幻影突然出现书佩的面容,我竟有一种隔世之感,好像人间的事情已经与我相隔千年之久。幻影突然变得渺茫,一点点向后退去,我伸出手却搅乱了那一团雾,幻影彻底没有了。
我浑浑噩噩,任由灵魂在此间飘荡着,飘向哪里都不慌不忙。眼角突然有一滴泪流下,把我压得站在原地,我现在是魂了,或者说是鬼,一滴水就足以让我觉得压迫了。我从脸颊上取下那滴泪,是谁的泪水呢?我的脸突然模糊一片,我竟被压得坐在地上了。是谁?哭得这般伤心?我疑惑着透过那一层水雾去看眼前的一团迷雾,没有答案。泪水越来越多,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良久,等到我已经被那莫名的泪水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的雾突然开始消散,别处的雾气更浓,我的身边却是清明一片了。
一个美丽的女孩走过来,她身披紫色的长纱,从浓浓雾气中渐渐显露身形,她容貌极美,眼睛大而有神,发髻梳得很漂亮,是一个古代的美女。是仙女吗?会不会是紫熏神女?她轻启朱唇,缓缓道:“蓝梦瑶,你可知你为何来到此间?”
蓝梦瑶?好熟悉的名字,是谁呢?我茫然,摇摇头。
“林书佩你可认识?”
书佩?书佩我怎么会忘记,他是我的爱人,是我至死不渝的爱人。书佩他怎么了?他一定哭得很惨。刚才的泪水是他流的吗?
我抬头仰望着她,急道:“书佩他很好,是不是?求你告诉我他很好!求你!”
仙女轻叹一口气,怜悯地看着我,说声:“痴儿!”
我看着她,眼角的泪越聚越多,书佩快别哭了,眼睛会受伤的!
仙女手中突然多了一面镜子,她把镜子举在我面前,示意我看。
医院里,手术室,书佩抱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儿,无声地哭泣。他让女孩的脸靠着他的,泪水从他脸颊上滴落,一滴滴流到女孩的眼角,在女孩的脸上聚集,却再不肯滑落。书佩嘴里囔囔地说:“瑶儿,你为什么不等我?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瑶儿?蓝梦瑶?是我吗?我看到镜中书佩每掉一滴泪,我就觉得自己沉重一分。他的眼神那么哀伤,夜静如水,但他的眼睛却透亮,好像可以穿透镜子看到我。那股强大的悲伤从头到脚笼住了我,我恨不得抱着他,和他一起哭泣。
我听见书佩心中的声音传来:“梦瑶,你毁约了。我们说好的那些美丽的事,你没来得及和我一起去做,就这样默默离开了,竟一点都不等我。你可知我有多伤心,你让我怎样度过这无滋无味的余生?梦瑶,我们还没来得及定下生生世世之约,你就这样走了,让我下辈子去哪里找你?梦瑶,你竟这样狠心,忍心抛下我一个人走了吗?”
我突然觉得眼角冰冷的泪变得温热,原来是我自己哭了。奇怪,鬼也会哭吗?鬼的泪水竟然是热的吗?
书佩突然发狂地摇着我的身体,他用力摇着那一副躯壳,哭着大喊:“瑶儿,回——来!瑶儿,回——来!”
我心中大恸。
我伸手触摸着他,哽咽着说:“书佩,等我,我会回去,我一定会回去!你要等着我!”
镜子一花,书佩消失了。
我用力看去,镜中什么都没有,只是像一个深潭,很深很深。
仙女突然说话了:“蓝梦瑶,你可看到书佩对你的爱?你可明白自己的心?”
我点点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是明白已是太晚,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我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去,直起身子朝仙女跪下,说道:“如果可以让我回去,愿死后为奴为婢,服侍您。”
仙女一愣,看向远处,轻声说道:“世间还有你未完成的事,你这就回去吧!”她用一柄拂尘在我头上一扫,念道:“忘记此间事,回到人世间。用力去爱,用力去追寻,去吧!”
我眼睛一花,竟然就这样被扫进了镜子。
眼睫毛有点轻微的痒,我缓缓睁开眼睛,莫名发现自己的脸上满是泪水。身体被书佩抱着,虚弱不堪,好像灵魂已被抽空。这里竟然只有我们两个人,医生呢?为什么没有医生?书佩紧紧地搂着我,我的胳膊生疼,身体好像要散架一般。他不说话,只是泪水一滴滴地从他的脸颊上流到我的眼睛上,冲得我的眼睫毛好痒。
我轻轻地动一动,肚子却像被刺了无数刀那样疼。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只好拼尽全力说:“书佩,别哭。”可是,我只觉得,我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可是书佩听到了,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搂着我的手慢慢松开,盯着我的脸,泪水还在不断滴落。
我眼睛微睁,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说声:“书佩。”
书佩脸上露出狂喜的笑容,他用力地搂紧我,不相信地问道:“梦瑶,你活过来了吗?”
我笑着点点头。
“梦瑶你真的活过来了!”
我笑笑,说:“是,书佩,我舍不得你。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我舍不得离开你。”
一句话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我闭上眼睛,微微喘气。
“医生,快来!医生,你们快来呀!”书佩朝着门口大吼。不一会儿,一大批人突然涌进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们笑笑,晕了过去。
昏迷的日子很长,我能感觉到书佩一直守在我的床边,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能感觉到他印在我额头上每一个轻柔的吻。可是我无法醒过来。我听见医生和护士不断进进出出,感觉到他们给我换药,打点滴,感觉到从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灼痛我的眼睛。时间似乎隔了很久,甚至有一天,我听见小麻雀在我枕边哭泣,然后又叽叽喳喳地给我说一些好玩好笑的事。高峰也来过了,他虽然没有说过话,可是那种气氛我可以猜到是他来了。上官飞是边骂边进来的,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个谜一般的指导员刚进病房就把书佩臭骂了一顿,我在心里很不厚道地偷笑了。
有一天,阳光很温柔,照在我的脸上很舒服,我感觉到书佩在帮我擦脸,动作很轻柔,毛巾温热,有白色的气冒出来呵在我的脸上,舒服极了。我轻轻挣开眼睛,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书佩”,我说:“你瘦了。”
书佩的手在那一瞬间是僵硬的,他就那样盯着我的脸,盯了好长时间。然后,他缓缓地继续给我擦脸,在极力掩饰的平静声音下藏着那么多的波澜起伏:“没有,我最近吃的很好。”
我眼角划过一滴泪,把手覆在他的手上面,说:“书佩,好久不见。”
书佩眼睛湿润,脸上却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梦瑶,好久不见。”
他替我擦完脸,转身出去叫了医生,然后才在我的身边坐下。我能听见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呼吸。我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书佩,帮我一下,我想坐起来。”
“好。”书佩扶我坐起来,调整我背后的枕头,动作有点不自然。
医生进来了,做了常规的检察,恭喜我们一番,又悄悄地走了出去,还很仔细地带上了门。
书佩看着我,用力地看着我,喉咙“咕咚”一声,良久,他终于开口:“梦瑶,想死我了。”
我终于无法抑制自己,扑起来挣扎着抱住他,哭着说:“我也是,我也是啊,很想很想你!
书佩擦去自己的眼泪,又帮忙擦我的,嗔怪道:“你好狠的心,竟然已昏迷就这么久!害我以为我要又一次失去你了!”
“是,是我不好。”我哭着说:“我不该这样,我真的很过分,你逗我吧,你骂我吧!”
书佩看着我的脸,我发现他脸上泪水狂涌:“我怎么舍得打你骂你?我宁愿自己死一万次也不要再失去你!”
他的头发凌乱,显然好久没有理过了,脸瘦了一大圈,我抚摸着他的脸,心痛到不行:“书佩,你不好。你没有替我好好照顾自己。你怎么能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书佩脸上挂着泪,可是我看到了他的笑容:“是,我也不好。我让梦瑶看到我这样潦倒的样子。以后不会了。”
我“扑哧”一笑,却又忍不住抱着书佩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