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
惊雷坊,杜家。
身为惊雷坊第一世家,杜家占地广阔,族人众多。
势力盘根错节,是杭州城内当之无愧的古老世家。
这从杜家门前那三个进士牌坊就知道,杜家不但传承有序,且代代都有族人入朝为官。
权利不绝,财富不绝。
而这一日,整个杜家却笼罩在一层阴云下。
行走在走廊里的下人都小心翼翼的走动,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即使对面错过,也都给与一个小心的眼神,然后匆匆别过。
“啪!”
“太过分了!”
“他们拿我杜家当什么?”
“当我们是人人可欺的泥腿子吗?”
杜家祖宅中,一座大堂里传来愤怒的骂声,间或有一个个花瓶被扔出来,打碎在地。
这些花瓶个个都是传承百年的古董,天青花绿烟雨。
没有一个是普通货色。
可是就这么被扔出来,摔碎一地。
堂中,一位中年文士满脸怒气,一个接一个的把瓷器打碎,发泄怒气。
直到满堂碎片,才稍稍停歇。
“好了,老三,消停一些吧。”旁边一位气度森严的男子说道。
他眉眼间有一道伤痕,似乎早年间受过伤。
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此人的英姿。
中年文士气呼呼道:
“大哥,若是谢钦差来要人也就罢了,他皇命在身我也就忍了,可是他曹大江凭什么,我就问问他凭什么?
我杜家世代在运河上做生意,和漕帮不知道合作了多少年了。
凭什么他一句话就要把我们踢出来。
他一个江湖人士,哪来那么大的权利?”
他说的是最近杜家发生的两件大事。
第一,杭州知府公孙贺派汤师爷来杜府,让杜府给一个交代,并且拿了谢钦差的名帖。
杜府最终低头了,交出了一个军队中的军官顶罪。
第二,则是昨日刚刚发生。
漕帮副帮主曹大江,放话整个漕帮不再做杜家的生意。运河上但凡和漕帮有关系的船只也不能做杜家的生意。
两件事。
第一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虽然杜家丢了面子,但终归是百年大族,不会被这点事击倒。
可是第二件事就很要命了。
杜家身为杭州大族,一半的生意都在运河上。
一旦漕帮不再和杜家合作,那他们的生意一下子就会被腰斩。
损失的就不是几万两银子了。
那是一颗摇钱树。
杜家三爷平日里就是运河生意的掌控人,这一斩,就直接斩在了他的命根上,容不得他不急。
文士坐在椅子上,一会儿愤怒锤桌,一会儿脸色狠厉。
忽然他看向旁边的男子。
“大哥,你是老大,你给出个主意,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咱们杜家有一半生意都在运河上,他这么一搞,我们根本没法做生意了。
长此以往,我们连家都养活不起了。”
眉间有疤的男子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
感觉味道比以往不同,眉头微皱::“味道差了些。”
文士道:“怎么能不差,以往这茶可是第一时间从北边运过来的,可是这次漕帮和咱们断绝关系,只能从别人那里拿货。
就不是第一批的雨前货了。”
“唉!”
杜渊叹息一声,放下茶杯。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文士拍拍桌子:“老大,你想想办法啊。”
杜渊眼皮子一抬,扫了他一眼:“能有什么办法,你那宝贝儿子干的好事,既然做了就要承担责任。”
文士一滞。
继而道:“是,升儿是莽撞了些,可是,那也不应该成为他们打压我杜府的理由,区区一个北地泥腿子,即使有几分才名,杀了也就杀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
杜渊哼道:“我没说他要杀人做错了,我是说,他既然做了,就要做的干净。
数次都没杀掉人,还留了手尾,这是最愚蠢的做法。
要么就不要为敌,要为敌就要一击杀死,不要给对方成长起来的机会。”
“这……”
文士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长叹一声:“升儿还是太年轻了!”
他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琢磨着怎么破解眼前的难题。
片刻后,他试探着道:“要不,咱们请江湖上的高手去干掉曹大江?”
杜渊脸一沉。
“胡闹!”
“曹大江身为漕帮副帮主,不但自身实力高强,身旁也有一批高手。
他身为王曦阳的三弟子,所在位置十分关键,是王曦阳掌管粮草军械的信心。
如果他出了事,北地数十万大军可饶不了你。”
“唉!”
文士苦着脸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搞我们吧。”
“骨碌碌!”
一阵轮椅滚动声响起。
两个人俱是一惊,接着立刻站起来,对着门口行礼:“父亲!”
门口,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被推着进来。
轮以上的老人须发皆白,不良于行。
但是面庞却红润健康,望之不似老人。
“咔嚓,咔嚓!”
包铁的轮毂碾过一地的瓷器碎片,来到了大堂。
文士有些尴尬。
小声喊:“父亲。”
但是老人没理他,而是径直进了堂内。
他先是示意身后人推着到了案桌前,探手在桌上的铜鼎内点了根香,这才回过身来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老三。”
老人喊道。
文士立刻躬身:“父亲,我在。”
老人慢悠悠道:“发了那么大脾气,可想出办法来了?”
文士脸色一苦。
“没有。”
老人‘哦’了一声,“那你闹的全府人心惶惶又有什么用?让所有人陪着你一起担心吗?”
文士跪下:“是孩儿没用。”
老人抬抬手:“起来吧。”
待文士站起身。
老人才说:“王曦阳去北地了,魏燕战事已经开打,昨日,王曦阳首战告捷,阵斩敌军统帅萨乌尔。展现出三品大宗师的无上实力,一举将燕人逼退三百里。
陛下听了十分高兴。
连发三道圣旨,册封王曦阳为镇国公,太师,江北大元帅。”
杜渊和文士齐齐色变。
以上每一个消息,都令人震撼。
合在一起,更是让人心旌神摇,震撼又惊惧。
“王曦阳,三品大宗师?!”
杜渊嘴里干涩的自语,脸上带着一丝不敢相信,一丝钦佩,一丝不甘心。
当年,他也有机会的。
而文士更是不堪。
脸色刷白刷白:“三品大宗师,镇国公,大元帅。”
他身体晃了晃,跌坐在后方的椅子上。
老人看着两个儿子失态的样子,有些失望。
良久,等两个儿子消化了这个消息,才说:“你们呀,见小利而忘命,遇大事而惜身。什么时候能学会长大啊。”
文士哭丧着脸道:“父亲,我错了,我儿给杜家惹祸了。”
老人摇摇头:“还没到那个地步。”
文士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急道:“父亲,现在怎么办,他们迟早会查到升儿的头上,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不能死啊。”
“镇定!”老人喝道。
待文士冷静下来,才说:“你以为他们真的猜不到是谁做的吗,早在公孙贺给我们下拜帖,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了。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对阵的时候。
一旦等王曦阳处理完江北的战事,裹挟胜势回朝,那才算是无可挽回。”
文士可怜巴巴的看着老人。
“那我们怎么办?”
老人眼睛神光湛湛。
“两件事。”
他竖起两根手指头。
“第一,老大去北地从军。”
一直沉默的杜渊猛地抬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老人。不敢相信老人会说出这句话。
当年,他可是被老人勒令从前线返回的。
为此事,他被曾经的同僚骂为叛徒,郁郁寡欢二十年,武道从此停滞,不得寸进。
如今竟然会主动让他投军?
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眉间那道伤疤也显得格外鲜艳。
老人接着道。
“第二件事,再杀那少年一次。”
两个人再次愣住了。
他们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老人,有点不明白老人的思路了。
让老大从军,这是在示好王曦阳。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再杀那少年,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面对两人的疑惑。
老人慢悠悠道:“之前老大有一句话说对了:既然为敌,那就要彻底把敌人杀死。升儿既然已经与对方成了死敌,那就干脆做到底。
不然的话,迟早有一天两人要死一个。”
他继续道:
“而我们要在这次下手的同时,也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不论是道歉还是赔罪,都要把姿态放的最低,让别人说不出话来。
这样一旦那少年死了,别人一定想不到这次还是我们做的。
即使有怀疑,只要抓不到把柄,也无话可说。”
文士越听眼睛越亮。
兴奋的抓耳挠腮:“父亲英明,父亲英明!”
倒是一旁的杜渊眉头紧皱,说道:“那若是这次还没能杀死那少年呢?”
老人脸色转向冷淡,漠然道:“那就是升儿命该如此。
他既然想要对方死,那杀不掉对方,被对方杀死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文士一惊:“父亲,您是说,这次他们只能活一个?”
老人眼皮子微垂。
淡然道:“不如此,怎能显示出我杜家的诚意呢。老三啊,不管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都得够狠啊。”
“如果升儿不能杀死对方,那就让他以自己的性命来了结那段因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