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和学生打照面，米雪带着周一去了离学校很远的一家理发馆。客人很多，为了节省时间，周一加钱请了总监给他理发。
“这么长的头发，留起来不容易，剪了舍得吗？”
总监用细齿梳子梳着周一的长发，用手攥成了一个低马尾。低马尾都过了肩膀了，要是梳成高马尾，会显得更长。
周一说：“没有什么舍不得，剪吧。”
咔嚓一剪刀下去，他的马尾没了。嗡嗡推子一推，他的后脑勺上只剩下了茸毛。
在总监的认知里，一般女生失恋了会剪短发，而留长发的男生则会有一种忧郁的气质。
不过，今天来的这一对，女生留着齐耳短发坐在一边安静地看杂志，偶尔抬头看一眼男生，眼里都是温柔。
男生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如此痛快地剪掉留了好久的长发。
在男生去洗头时，总监看到了女生手指上闪亮的钻石戒指，一下子明白了：这是破镜重圆了。
在去米雪家的出租车上，周一的双手一直紧紧抓着装礼物的纸袋上的绳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司机座椅后背。
米雪摸了摸他刚剃的毛茸茸的后脑勺，她一向最喜欢那小草般又柔又韧的手感，可是今天的草地像是刚浇了水，湿漉漉的小草有点蔫。
被摸了的人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对她笑笑。
“今天也不热啊，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紧张？”
“嗯……不是。”他脸上的笑有点牵强，装不下去了：“是，我很紧张。我怕你家人不喜欢我，我更怕等下我记不清他们谁是谁，喊错了人被认为没礼貌。”
脸盲症也算是个缺陷，会不会遭到嫌弃……
“放心吧，我家就我奶奶和爸爸。一个老太太，一个老头，这你还分不清谁是谁啊？”
她熟练地从他口袋里翻出纸巾，擦着他后脑勺上的汗滴。
“哦，这我就放心了。”他长吁一口气。
出租车开到了米雪家楼下，两人上了楼，周一信心满满地站在了米雪家门口。她回身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用询问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他抿唇点头。
米雪刚把钥匙插进锁孔，还没转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姨姨，姨父来啦！”
米雪堂妹的女儿，6岁的秀玫活蹦乱跳地通风报信去了，不一会儿，门口涌过来黑压压的一群人。
“大伯，姑妈，姨妈，舅舅……”
米雪愣住了，早上出门前她跟爸爸和奶奶说了下午男朋友会上门，他们也没说亲戚们都来啊？
奶奶笑着走到人群前面拉住了米雪的手：“你大伯今天来看我，我跟他说了一嘴你的事，他就把亲戚们都喊来了。小伙子来一次不容易，都见了也好……”
从周一进门开始，他就成了全屋的焦点。
小伙子穿蓝白格子衬衫，戴金属框眼镜，发型是最简单的寸头，看起来很朴素踏实。奶奶越看越欢喜，孙女这次带回来的男孩子，听说比她还小一岁，而且还是未婚。如今见到了真人，看起来活脱脱就像个大学生，充满了青春朝气。
周一没想到初次上门就被这么多亲戚围观了，他镇定了一下内心的慌乱，首先对一群人中最年长的老太太深深鞠了个躬：“奶奶，我是小雪的男朋友周一，我来看您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好孩子，快起来吧。”
奶奶仰望着像塔一样的周一，他连忙屈膝弯腰降低高度方便奶奶看他。
奶奶笑着说：“这孩子看着真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知道我知道，我姨父是李轩！”秀玫从一群大人的腿间穿过，汇报了她的发现。
男性长辈们交头接耳互相询问李轩是谁，刚才明明听见小伙子说他姓周啊。
女性长辈们都捂着嘴笑，小雪这个男朋友确实和当红明星李轩有几分形似，但是没有人家闪亮的明星气质。
米雪笑着拉了拉秀玫的辫子：“姨的男朋友叫周一，记住啦。”说完她把各位长辈介绍给了周一，他乖巧地跟着叫了一遍人。
放下礼物，周一就进了厨房帮着做饭。据七大姑八大姨近距离观察得出结论，他是个货真价实的老手，绝不是为了表现哗众取宠。周一操刀的菜肴上桌后，获得了满堂彩，大家都感叹米雪有福气。
不过，对于男人的考量，下得厨房不算重点，大伯和大伯母很快就把话题扯到了硬性指标：
做什么工作？
年收入多少？
有房乎？有车乎？
父母做什么工作的，退休没？
……
对于上述问题，周一丝毫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如实交代：
创业公司持股合伙人，年收入税后100万，项目奖金、分红另算；
中关村附近地铁公寓一套，电动车一辆；
母亲是退休会计，父亲是航天工程师。
大伯和大伯母面面相觑，这条件，比他们任何一个儿子女儿的配偶都好上不止一点半点，没想到，小雪二婚还能找个这么好的。
伯母不甘心，直截了当地问：“那你30多了，是未婚还是离异？”
北上广这些大城市，离异的一抓一大把，他这个年纪，找米雪这样的离异女，多半也是离过婚的。伯母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这个猜想不会有错。
“伯母，我未婚，米雪是我的初恋。”
伯母脸上虚假的笑容渐渐消失。
听见‘初恋’这两个字，米雪姨姨和姑妈也凑了过来。
周一喝了酒，脸上泛着红晕，笑得一脸满足：“我17岁时就喜欢小雪，30岁才追的她。昨天她答应了我的求婚，我感到非常幸福。”
姨姨和姑妈惊呼这也太浪漫了吧，她们马不停蹄找米雪去看戒指去了。伯母没凑热闹，坐回座位上拿起筷子吃菜，哪个贵吃哪个。
长辈们见周一人老实，轮番灌他酒。每每他刚坐下没吃几口菜，就有个长辈端着杯子过来找他，他马上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一口闷。
米雪看着干着急，怕他喝多了记不清叫错人，又怕他醉倒了出洋相，帮着他挡了几回酒，被长辈们群嘲了：“男人怎么能让女人挡酒呢，想娶我们家雪儿，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吗？”
最后，还是奶奶大手一挥，令劝酒的人被迫偃旗息鼓。
“小周一会儿还得帮我修电脑呢，你们把他灌醉了还怎么干活！”奶奶没好气地训斥众人，然后转头笑着对周一说：“孩子，我的QQ登不上去了，你能帮奶奶修修吗？我的菜园子好久没打理了，菜都要被偷光了，我着急啊！”
米雪一听这啥啊，让年薪百万的NLP专家帮忙找回QQ？她挽着奶奶的胳膊说：“这个很好修的，我就会。奶奶怎么不早说，我马上就能弄好。”
奶奶斩钉截铁地说：“我弄了好久都不行，我就相信小周，他是电脑专家，肯定行。这事你别管了。”
米雪给周一盛了一碗米饭，配好了菜放到他面前督促他先垫点东西，不要空腹喝酒。他吃饭的时候，她一直盯着他看，还时不时地用警惕的目光扫射全场，那眼神好像在说‘谁敢过来，我就跟谁拼了’。
妈妈去世后，米雪一直和奶奶、爸爸相依为命，这些亲戚平时很少来往，逢年过节打个照面也都是假惺惺地说几句场面话，平时他们根本不来看奶奶，也很少帮爸爸。倒是听说她在北京收入不错，好几个长辈找她借过钱给自己儿子买房娶媳妇。
他们的说法是，反正你离婚一个人过也不需要那么多钱，你哥、你弟可是要结婚生孩子的，你能看着不管吗？
借钱时总是很急，还钱是遥遥无期：你哥你弟养孩子需要钱，你又没给他们介绍好工作，他们现在都在家闲着没钱还你。
亲戚们看见米雪找了个不错的对象，失望地回家了。过来是想看热闹，瞧瞧老米那个冷傲的女儿倒贴处理给了什么样的老男人，没想到人家梅开二度找了个一手黄金单身汉，真是低开高走啊……
米雪和周一把亲戚们送到了楼下，一群人握着周一的手半天不撒，要加他微信，拉他投资、找他借钱、求他介绍工作……米雪拦住了，说他很忙没时间，有什么事找她就行。
亲戚走后，他牵着她的手慢慢上楼。
她走得很快，他握紧她的手示意她慢点。
他的脸又红又烫，走在楼梯上摇摇晃晃。
“你是不是喝多了头晕？”
“嗯，是的，我回不去酒店了怎么办？”
他可怜兮兮地赖在她身上，她支撑不住，背靠上了楼道的墙面。
楼道里黑洞洞的，没有足够分贝的噪音，声控灯是不会亮的。
黑暗，意味着这个楼道里，目前只有他们俩。
他的呼吸，烫在了她耳边。
“oops，没对准……”
手臂撑着墙，他摇晃着找到了平衡，努力地将涣散的眼神对焦，再次靠近。
这次，亲到的是脸。
“算了，你喝醉了，对不准，我来吧。”
她拉着他的衣领自己去够他的唇，他一偏头，她扑了个空。
“你干嘛乱动啊……”
“我喝了酒，酒气太、太重，不、不能吻你……”
她哑然失笑，想吻的是你，说不吻的也是你。
“先上楼吧，能走吧？”
她扶着他的胳膊，他的重心十分不稳。
“能，必、必须能。我……我还能抱你呢。”
他说着一弯腰将米雪打横抱起，迈着蹒跚的步伐继续爬楼梯。
米雪被他抱着一颠一颠地上楼，感觉自己像是碗里的骰子天旋地转。她好怕他一脚踩空了，两人就抱着滚下楼梯了。
他走得虽然很慢，但是出奇地稳，进了家门，他抱着米雪一起摔到了她的床上。
米雪爬起来摇他，怎么也摇不醒了。
她出房间找奶奶修qq，奶奶房门紧闭，灯也灭了。
她去找爸爸，爸爸说他们父女俩也拉不动烂醉如泥的周一，就让他在这过夜吧。
“照顾好小周，他今晚受罪了。”爸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