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雪回到江城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七。
爸爸去机场接了她，一进家门，她放下行李就撸起袖子干活。
拆沙发套、摘窗帘、洗被套、扫房子、擦厨房、刷厕所……
一天干了一年的活儿。
第二天，把明年的活儿也干了。
“雪儿，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不歇着拼命干什么活儿？宏伟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奶奶出院后一直跟着米雪爸爸住，身体恢复得不错，只是脑子始终有点糊涂。
“奶奶，他过年回自己家，就不来咱这了。不过，这是他给您买的保健品。”
米雪把在Lulu那买的进口氨糖、辅酶q10递给了奶奶，还贴心地在每个瓶子上写了药名和服用方法。
“宏伟这孩子真不错，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
奶奶印象中的张宏伟，还是米雪刚结婚前后那个爱笑嘴甜的小伙子。
爸爸把米雪拉到一边，把削好的苹果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大口大口啃着苹果，小声问道：
“过年怎么没带小周回来？”
“分了。”
她咬了一大口，果肉体积太大，在嘴里转不开，她艰难地一点一点嚼着咽下去。
爸爸有1000个问题想问，可是看着她几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把那些问题都咽回去了。
吞下了最后一口苹果之后，她说：“他妈妈不同意。”
“还是那个问题？”
“对。而且他妈妈亲自找到我当面跟我谈的。我不想夹在他们母子之间让他背负不孝的骂名，他妈妈说得对，及时止损，我们在一起时间不长。不成也就算了吧。”
“闺女，你不难过吗？”
爸爸注视着女儿，她艰难扯起的嘴角的笑是假的，她眉宇间浓的化不开的愁是真的。
“我没事。”
她故作轻松地笑笑，把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拿起百洁布进了卫生间。
“过年多休息，年后回京上班有你累的。”爸爸跟在后面想要抢她手里的百洁布。
“我不回北京了。我就在这，陪着您和奶奶。”
她关上了门，用百洁布擦拭起所有的金属表面，直到所有的管子都亮的像铂金。
晚上，她做了满满一桌菜，爸爸怎么拦也拦不住她干活儿的决心。她说自己平时在家时间太少，该多做些孝敬老人。
晚饭后，她陪着奶奶看无聊的电视剧一直到老人睡觉。
“早点睡，累了一天了。明天别这么干了，身体要不要了。”爸爸说。
“嗯，知道了，我先去洗澡。爸你早点睡。”
把两位老人都打发回了房间，米雪进卫生间洗澡。
以前回家都来去匆匆，竟然没注意到家里的卫生间居然没有安装浴霸，老房子年久失修，窗户也不紧实了，寒风从无孔不入的缝隙往里钻，针针刺骨。
她调好水温，热水和泪水同时流淌在脸上。
忙了一天，终于有独处时间可以痛快地哭了。
成年人的情绪，都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爆发。这样做的原因是，你的负面情绪不会影响到别人。
讨厌你的人，会因为你难过而开心。在乎你的人，会因为你难过而伤心。
所以，难过应该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跟所有人都无关。
淋浴就是最好的哭泣的场合。
热水冲散了泪痕，掩盖了哭泣的声音，还温暖了身心。
哪怕只有半小时。
哭完后，上床睡觉，第二天醒来，眼睛已经不红了。
没人知道昨夜断肠人是谁。
米雪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爸爸一眼就看出来女儿的眼睛肿的像核桃。
她以为爸爸睡了，没想到他还在客厅看书。
“爸，您没睡啊？”她湿脚穿着拖鞋，进入没有热汽的客厅，一股寒意从脚心传遍全身，不禁打了个寒战。
爸爸摘下老花镜，从柜子里找了一床被子放到她床上：“家里没暖气，怕你冷多加一床被子。”
他指着卧室角落里的一个纸箱子对她说：“你快递回来的东西我没动，就这个猫的玩具我洗了晾干了放你床头了，其他的东西你慢慢收拾吧。”
“好。晚安，爸。”
她倚着门，做好了要关门的姿势。
爸爸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努力弯起嘴角：“累了一天了，早点睡。”
门关上的一刹那，他又补了一句：“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
门背后，米雪靠在门板上，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关门速度再慢0.5秒，泪水就要冲出眼眶了。
米雪穿着睡衣进了被窝，两层被子捂了半天，才稍稍有了点暖意。她抱着Hello Kitty点开了手机。
壁纸早已换成了风景，微信里也取消了他的置顶，他的手机号码已经进了黑名单。
和当初离婚时一样，她给自己贴了封条，制造了前男友无法进入的结界。
大脑还没习惯他的不存在，肌肉记忆让她每次进微信，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地瞟向置顶的位置。
就连看朋友圈时视线都会不自觉地搜索‘周一’这两个字。
朋友圈里不可能有他了，她上了百度搜索‘周一’，出来的网页大部分是和机器人聊天大赛相关的，中间夹了一条极致智能公司官网上他的个人介绍。
她犹豫了一会儿，点开了那个网页，看到了他的照片。
那应该是他刚进公司不久时拍的照片，顺毛头格子衫，大大的黑框眼镜下眼睛笑得都没了，下巴上还有几根没剃干净的胡须。
如果在没分手前看到这张照片，她肯定会笑他，然后假装去拽照片里那个傻小伙下巴上的胡子，然后再摸摸面前成熟男孩光滑的下巴，吻他。
她看了一会儿，最后清空了搜索记录，退出了百度，关机睡觉。
她可以拉黑他的手机号和微信，但是互联网上永远有他的痕迹。你看或不看，他都在那。
曼哈顿英语抖音官方账号里的两人视频已经撤下，关于他的影像资料就没了。
手机里他的照片她都删了，没备份。
她像条离了水的鱼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挣扎了好久，突然想起，那个口红u盘里有他讲解人工智能的视频。
她把快递箱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个口红u盘。
天亮后，米雪照镜子发现化妆品根本cover不住自己的肿眼泡和黑眼圈，以出门买东西为借口逃离了家。她戴上太阳镜先去了一趟建材城，下了浴霸和窗户的订单，开车回家的路上看见了国际广场的卡地亚门店，停好车进了店里。
自从马代之行回来，周一送她的手镯就一直没摘下来过。两人一直忙着工作、比赛，都没空去店里找螺丝刀。
搬离北京的时候，她把他送的钻石项链留下了，本来这个价值不菲的手镯她也想退给他，奈何怎么也取不下来只好作罢。
“摘的时候还得用这个和我。”
她眼前仿佛重现了马代水上别墅露台上他笑着摇晃螺丝刀那一幕，其实，那也不过是两个月前而已。
原来，从那天开始，便是这场爱情的倒计时了。
螺丝刀先领了盒饭，投海自尽。
如今，她把他也丢了。
“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店员热情的问候把米雪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指了指手上的镯子说：“螺丝刀丢了，能帮我打开这个镯子吗？”
“没问题。”
店员帮她拧开了手镯并做了清洁，然后问她要不要再买一个螺丝刀放家里备用。
她摇头，把分成两半的手镯收进了一个布袋子里封好了口。
店员心领神会地给她介绍了店里其他款式的手镯：
“小姐，这款手镯自带开口，不需要螺丝刀，一个人可以轻松摘戴。”
店员笑容满面地看着眼前这位黯然神伤的女顾客，热恋中的男人，分手单身的女人，我们都有相应的产品供您选择。
“不要了，谢谢。”
整个春节，周一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过年家里来了什么客人，桌上摆了什么菜，电视里唱了什么歌，在他复印机一般的大脑里毫无印象。没事的时候，他就一直呆在米雪住过的公寓里，睡在他们睡过的被子里。
卫生间地面上她遗留的头发，他都舍不得扔，打了结放到了两人亲手拼插的乐高收纳盒里。
他要保留所有她存在过的证据，好像这样就可以证明她还在。
春节假期结束后，周一跑遍北京城好不容易找了个开门的理发馆理了她喜欢的寸头。他穿上她喜欢的蓝色西服，帅气地去了曼哈顿英语。
她不理他，总是要上班的吧？
周一到达曼哈顿英语门口的时候，还没到营业时间，玻璃门紧闭。有个男人手里捧着一大束花站在门口。
那男人是谁，他不认识。但是那束花却提醒了他，花还没买呢！
等不及电梯，他从安全通道噔噔噔跑下了楼。
附近的花店全部售罄，他纳闷，直到看到花店门口的广告才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2月14日情人节！
来不及了，马上就到9点了，米雪就要到了。
她看见别的女孩子收花，自己的男朋友却两手空空去见她，会不会生气……
他有点犹豫要不要上去了。
想见她的强烈愿望占了上风，花什么的以后再补也行，从明天起，每天一束送到公司，她不会没面子的。
时间紧张，他等不及电梯，又从安全通道噔噔噔上了楼。
他气喘吁吁到达曼哈顿门口时，前台mm刚好到岗打开了门锁。
捧花的男人立马进入，笑容可掬地对前台说道：“请问米雪在吗？这花是送给她的。”
周一一听这男人是给米雪送花的，急了，一把扯着他的西服领子：“你是谁？为什么要给米雪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