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听见了？
郑重在心里暗暗咂摸了下这句话。昭昭这话问得他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应着吧，显得他这人特小人，专偷听人私隐。否认吧，那就更不是个东西了，不仅偷听还装蒜。
郑重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他通过后视镜，看见昭昭正一脸愤懑地怒视着自己。如果人的目光可以化为有形的物质，此刻他早就被昭昭杀得凉透了。
作为90末，郑重工作之余喜欢打王者荣耀，经常一个人去上单，偶尔也玩两把射手。他觉得昭昭现在看起来就像自己玩射手时经常遇见的对手——鲁班七号，气鼓鼓的，拿着小炮对着自己一顿哐哐轰。不知怎的，郑重竟从昭昭气鼓鼓的腮帮子里看出了几分可爱来。
果然，美女连生起气来都是好看的。
得了郑重这虽然不清不楚但到底还是承认了的回答，昭昭一颗心彻底凉透了。她发狠地盯着郑重那圆润饱满的后脑勺，恨不得一炮轰了他。
这个可恶的小黄毛！
车内的气氛又再次压抑下去。
昭昭戴上墨镜，尝试再次睡去，可心里有事儿，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乱七八糟的画面跟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往脑海里涌。
一会儿是少年时的沈匀，他穿着那件带着洗衣粉香味的白衬衣冲着自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微微闪烁着光泽的小白牙。
一会儿又是沈匀在越洋电话里跟自己提分手的那个夜晚，为了不惊动旁人，她蜷缩在被窝里，咬着被单，悄悄哭泣的画面。
最后竟然连郑重在婚礼上大口拼酒时，头上那片黄毛在热风中晃荡的画面都钻进脑子里了。
“啊！”昭昭越想越心烦，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一把摘下了墨镜。
昭昭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着实把正在专心开车的郑重吓得不轻。郑重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昭昭，试探道：“昭昭姐，你怎……还好吧？”
“不好！”昭昭决定放下成年人的体面，践行发疯主义，反正她现在在这小贼面前也根本没有任何体面可言了，她不就是一个当代版的祥林嫂吗。
昭昭的坦诚把郑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扪心自问，郑重算得上一个坦诚的人，用师傅周正楠的话说，他甚至过分坦诚得有点憨了。可是，他的那种坦诚和昭昭的这种坦诚又不大一样，界限在哪里，他一时说不大清楚。
他一边开车，一边咂摸着该怎么接话，既不为难自己，又能照顾到昭昭的心情。
“昭昭姐……”
“嗯！”
“你那个……其实吧……”
“嗯？”
郑重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继续道：“其实你初恋那个事情，不算什么大事儿。我跟着楠哥这一年多吧，见过很多起这种案件了。就你那个角色，男女都有，男苦主更多。”
昭昭不是个傻子，她小时候在家庭里夹缝求生，出社会后又在职场摸爬滚打，能判断出对方的话里到底是包藏祸心，还是好意。
这小贼，现在说的这些话，确实是在好心劝慰自己。
可是，昭昭右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词儿，听上去怎么那么别扭呢。
男的还更多。
苦主。
什么意思？
被戴绿帽子这种事情，还分男女？怎么，男的戴的绿帽子要更大顶些吗？
苦主？是在说她是祥林嫂吗？她知道自己刚才和尤敏通话时的样子的确像个祥林嫂，以前也不是没自嘲过祥林嫂，可这种话只能她自己说。当事人自己说那叫自嘲，是豁达是大气，旁边人说那不就是赤裸裸的嘲讽吗。
昭昭皱眉，这小黄毛真的是警察吗？怎么这么憨？难道他平时出警办案的时候，都是这么跟当事人说话的？这要是一个上天台的遇见了他，本来还犹豫到底跳不跳的，被他劝了几句后，不就得加速跳了吗。
“小黄毛，你真是我哥的徒弟？”
“啊？”郑重被昭昭的脑回路打蒙了。明明他俩在说她初恋的事情，怎么一下就跳到了他是不是楠哥徒弟这个问题上了。
昭昭腹诽，周正楠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除了在男女感情这个问题上比较轴，脑子还是很灵活的。小时候属于那种一帮小孩子一起去干坏事，他当狗头军师那种。楠哥这么一个老油条怎么能够教出小黄毛这么一个憨子呢？
昭昭质疑道：“小黄毛，你不会是在装傻，存心气我吧？”
“啊？”郑重这回更懵了。他看着后视镜里一脸凝重的昭昭，有点担心又有点怕，不至于吧。听她刚才讲电话，她初恋这件事都过去十多年了，这么多年都没出事，就被他不小心听见了就刺激得……不正常了？
不至于吧！不至于吧！
郑重在心里一叠声地叫苦，却又不得不重视起来，毕竟他参加工作这一年多来，见过太多起案件之所以弄到不可收拾的局面都是因为当事人想不开。
人的思想就是这么神奇或者说奇妙，也可以说是奇怪的东西，一念之间海阔天空，一念之间也能走火入魔。
何况……
郑重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昭昭这种暴脾气。
虽然今天他俩才第二次见，他认识昭昭也才两天，但是经过昨天的拼酒和今天昭昭讲电话，他已经很肯定她性格火爆。
都说美女脾气大，像昭昭这种大美女大约读幼儿园的时候就被小男孩众星捧月，长大后就是被一群男人们追捧，脾气自然被惯得特别大。
在郑重的认知里，越是脾气大的人越容易思想走极端，所以他更慎重了。但无奈，他真的缺乏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
小时候，他没开窍，不喜欢和小姑娘一起玩。
长大后，在初恋的启发下，他开了窍，却又没了那个环境。
一直到参加工作后，因为办案，才和女人打交道多了起来。但，他刚工作一年多，这经验也实在很有限，不足以让他应对昭昭这种一看就是人精的大美女。
他干脆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开门见山。也就是不走弯弯绕绕那些套路，直接跟对方交底，自己怎么想的，会怎么做，全都和盘托出。至于对方听了之后会怎么想，要怎么做，那是对方的事情，他干涉不了，反正他郑重就求一个心底无私天地宽。
郑重舔了舔唇，道：“昭昭姐，说一千道一万，听你讲电话这个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我先在这里跟你道个歉，对不起。”
车子行驶在高速路上，郑重没法儿停下来，面对面地跟昭昭道歉。昭昭甚至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是她能通过郑重的语气，感觉出他的真诚。
郑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但是吧，不该听也听了，咱不能说把这段经历凭空抹去，毕竟咱也不会魔法，对吧。可是呢，有一点我能够跟你保证，我绝不是个背后说人是非道人长短的长舌妇。这件事，从谁哪里传出去，都绝不可能从我郑重这里传出去一个字。再说了，咱俩之间除了我师傅，也没啥共同的熟人，我跟谁去说你这个事儿。我总不能憨到到你哥，我师傅面前去议论你的感情问题吧。”
昭昭阴阳怪气道：“这可说不准，你这个人吧，看起来是挺憨的。”
郑重有点急了，道：“我要真这么干，我就不是憨，是缺心眼儿了。”
昭昭话锋一转，“不过……”
郑重听见昭昭说了个“不过”，心才放下来。
昭昭继续道：“大奸似忠。你这个人看似憨厚老实，既然能干出装不认识，偷听人隐私的事情来，指不定肚子里装着什么祸水呢。”
郑重刚落下的一颗心又被高高地吊起来了，“昭昭姐，我冤枉啊。”
昭昭步步紧逼，“哪一件冤枉了你？假装不认识，还是偷听我讲电话？”
郑重顿时哑口无言。
昭昭是一个见好就收的，郑重这么诚心诚意地跟自己道歉，又做了保证，她撒气他也受着。要是再揪着不放，就不合适了。
昭昭道：“行吧，这事儿就翻篇了。反正这件事，我家里人都不知道，要是哪天话传到了他们耳朵里，那就是你干的。”
郑重干脆地一点头，道：“成！万一楠哥他们知道了，这口锅，我就扛了。”
昭昭一听这话，“噗嗤”一下就笑了。
听见昭昭笑了，郑重这才重新放下心来。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刚才还气鼓鼓的昭昭，这会儿笑得跟朵花似的，不由得感慨，果然是个大美女，除了性格火爆了点，嘴巴刻薄了点。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翻篇了，昭昭主动找话题道：“对了，小黄毛，昨天的婚礼，你到底算新郎的朋友，还是新娘的朋友呀？”
郑重没接话，昭昭继续道：“你是楠哥的徒弟，新郎也是，算起来，你们俩应该算师兄弟。听说新娘也是从警校毕业的警察，你们以前认识吗？你和新娘新郎不会都是同事吧？诶，你们警察是不是都必须是从警校毕业的呀？”
昭昭说话跟挺机关枪似的，一堆问题就窜出来了。她说得兴起，没注意到郑重一个问题没回答，继续道：“你跟他俩关系近吗？我和尤敏在喜宴上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所以，新娘和她那个前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让她绿了那个倒霉蛋前任的男小三不会就是新郎，我姨婆的曾孙吧？”
郑重假咳了几声，心道师傅这表妹真的很喜欢背后八卦别人。这么个人比花娇的大美女，怎么就这么没口德，这么爱嘴别人呢。
看来老天是公平的，不会把一个人生得十全十美。
昭昭不知道郑重的沉默到底是因为他也不知道内情呢，还是不方便跟她讲。但她是个看得懂眼色的人，知道对方不愿搭话，她也就乖乖闭了嘴。
大约下午三点的时候，郑重把昭昭送到了目的地。
分别前，昭昭不忘再次嘱咐道：“小郑啊，这件事你可一定得替我保密呀，任何人都不能说，特别是楠哥那里。”
郑重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你放心，我要是说了，你就把我嘴巴缝上。”
昭昭露出得到人承诺后的满意笑容。
郑重看着昭昭心满意足的笑容，忽地补充道：“你放心，我才没那么八卦，背后议论人。还有，新娘那个倒霉蛋前任就是我。”
昭昭一脸懵逼地愣在原地吃尾气，郑重的车子已经窜出去十几米了。
等昭昭反应过来，去打郑重电话的时候，电话里面却传来无法接通的提示。因为滴滴平台的规则就是，当顺风车行程结束，乘客和司机都无法再通过平台的虚拟号码联系到对方的。而她压根没有郑重的真实联系方式。
昭昭气愤地骂了一句，“小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