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平静地问道:“下午办好了离职手续,我就走吗?”
Hr答道:“还是等下班打完卡再走吧。”
昭昭又问,“那我还加班吗?”
这次组长抢答道:“当然不用。”
“哦。”昭昭若有所思,其实她真正在意的是带来的那份晚饭是否能在公司吃上。如果晚上不加班,那份饭就失去了被带来的意义。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第一次带饭来公司,做好了长期自给自足的准备,还没吃上就被开了。最滑稽的是,中午她还跟组长提起过这件事。那个时候,他是以怎样一种心情看待自己的呢?
可怜的大傻子?
一念至此,昭昭猛地抬眸盯了一眼组长,柳涛,果然是坨大的。昭昭平生不惧别人恨她,讨厌她,但是她最痛恨别人把她当傻子,特别是带着三分同情和两分嘲笑地把她看作一个傻子。
柳涛似有所感,朝昭昭看来。
昭昭无声哂笑,柳涛大概以为她是为了被裁的事情怀恨,殊不知此刻她对于所谓的工作和前途全不在意,关心的只有冰箱里的那一份饭所代表的一种近乎于虚妄的尊严。
对于人生,她向来的主张就是——游戏人间。这份主张是在什么时候确立的呢?大概是接连遭受家庭和爱人的背叛,理想的幻灭之后,她对于这个人世间最后的抗议和反击吧。
回到工位,按照流程办理好离职手续后,昭昭开始打包自己的私人物品。现在都是电脑办公,除了一个装模作样的笔记本,再也找不到其他纸质资料。所谓的私人物品,大多是一些数码产品,水杯,摆件,午休床品以及零食。
柳涛一直不在工位,应该是怕尴尬,借故躲去了其他项目组。从他不够坦然的神情以及偶尔躲闪的目光中,昭昭能够感知到,对于她的被裁,他是有愧的。昭昭虽不是他招进来的,但是能力是得到过验证的。中台目前还剩他们俩和小渔,如果为了降本增效,一定要从这三个人从裁掉一个的话,除了他这个组长,那也应该是校招进来,还是初级的小渔,而不是昭昭这个当初由制作人亲自急招进来的消防员。
诚然有出于成本的考虑,养着小渔比昭昭划算很多。
但是柳涛在给出名单的时候,应该也有私心。昭昭虽然工作能力强,却不是个没主见的人,尽管在摸清楚柳涛唯我独尊的工作风格后,她已经很克制了,但长期共事,分歧在所难免。
为此,昭昭不时和柳涛发生争执。
反观小渔,作为校招生,她一入职就是柳涛亲自带的,全然是柳涛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小牛马。且小渔性格温顺,从不会和柳涛顶嘴。
对此,昭昭一直明了,却并不在乎,她本就不是个驯服的人,无法为了这份工资,一直压抑自己的本性,去曲意逢迎柳涛。
不见了柳涛,昭昭乐得自在。
小渔凑过来,悄声问:“你要走了?”
昭昭点头,指了一下靠窗的行军床,“那个我不方便带走。你要是用得上的话,就留给你。”
小渔感激地点头,“嗯。”她在公司午休时一直是趴在工位上睡觉,并不是不知道睡床上更舒服,而是她入职晚,已经没有空位可以放床了。
小渔欲言又止,虽然还是职场新人,但是经历过年前这一波大裁员之后,对于基本的职场规则,她还是懂的。比如不打听同组同事离职原因,特别是在这种全是耳朵的公开场合。
昭昭一眼看出小姑娘的心思,笑道:“有机会给你说。”
小渔忙不迭点头。
昭昭又把零食分送给了周围的同事,然后开始打包其余物品。
昭昭的东西很多,除了通勤时随身背的挎包塞满了,向行政要的打包纸箱和塑料袋也装满了。
6点一到,昭昭就在滴滴出行上打车。
小渔主动帮忙,“要我帮你吗?”
昭昭笑道:“帮我拎下这个塑料袋吧,还有……”昭昭朝餐厅的方向努了努嘴,“帮我把冰箱里的那盒饭带上吧。”
两个人一路聊,一路走向园区南门。
在等车的间隙,小渔主动说起,“其实去年冬天我就偷偷在外面投简历了,只是我经验太少。一找到下家,我立马就走,真是多一天都不想忍他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柳涛。
昭昭颇为意外地看了小渔一眼,果然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却又感慨,到底还是个刚毕业的清澈大学生,也不怕她转头就去公司那边把她卖了。
车到了,小渔帮着昭昭把东西都放上了车。昭昭最后看了一眼小渔,叮嘱道:“你在外面投简历这件事,再也不要对公司里的任何一个人提起了。”这算是她对小渔主动来送她的这份善意的回报。
车子起步,留下若有所思的小渔。
昭昭无意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不出意外的话,她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美女,你是不干了吗?”司机突然的搭话,中断了昭昭胡乱的思绪。
昭昭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向前排的司机。
操本地口音,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精瘦,戴个墨镜。
戴个墨镜……
不知怎的,昭昭想到了又蠢又坏的郑重。
昭昭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从脑海里把郑重那张欠揍的脸赶跑,回应司机,“师傅,你观察得挺仔细的呀。”这算是默认了司机的话。
司机笑道:“我刚才听见你和那个小姑娘说的话了。”
“哦。”昭昭敷衍地应了一声,出于远强于大多数人的自我保护意识,她反感一切对她过分关注的陌生人。
司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昭昭对这个话题过于平淡的反应,继续问道:“你是搞互联网的吧?”
“嗯。”昭昭的语气里有一种淡淡的不耐。
司机继续道:“其实我以前也是,三月初刚被裁,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在家闲着也无聊,才临时出来跑滴滴。”
昭昭讶然,打量了一下后视镜里司机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问道:“你具体是干什么的?”
“项管。”
昭昭心里暗道,项目管理,倒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角色。
司机也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昭昭,问道:“你呢?”
昭昭故意已读乱回道:“前台。”
司机意外道:“前台?前台怎么还会被裁?你们公司倒闭了吗?”
昭昭故作天真地反问道:“前台怎么就不能被裁呢?”
司机道:“除非关门了,哪个互联网公司不需要一个撑门面的前台呀。你这个又不是技术岗位,裁你的理由是什么呢?你长得这么漂亮,他们还能找到比你更漂亮,要得更低的前台吗?”
昭昭实在不喜欢戴墨镜的男人,恶作剧道:“降本增效,两个前台只能留一个。”
司机好奇地问,“另一个前台长得比你还漂亮吗?”
昭昭故意沉默。
司机仿佛西门庆露了马脚,悠然神往道:“她一定特别特别漂亮吧。”
昭昭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她是VP的小三。”
“啊?!!”司机这回大跌眼镜。是真的大跌眼镜,因为他的墨镜应景地滑落到了鼻梁上,露出一对色眯眯的死鱼眼。
昭昭嫌恶地皱眉,被这双眼睛看一眼都是一种猥亵。她干脆闭上眼睛,不再搭理司机。
到达目的地,昭昭一秒也不想和这老色胚在车里多待,赶紧下车。
司机却谄媚道:“美女,以后用车,可以联系我。”
昭昭嘴角抽搐,什么鬼?
以后用车联系他。滴滴打车不都是一次性的吗?怎么联系他?加他私人联系方式吗?
我呸!
昭昭作为大美女,被男人搭讪骚扰都是常事,即便如此,她还是平等地厌恶每一次被这种老色胚搭飞白。
昭昭头也不回地抱着东西下车了。
夏季天黑得晚,回到家,尚有落日余晖从屋外照进来。朝外望,晚霞是淡淡的酡红色。
很多人喜欢并盛赞这种景色。
但不知为何,昭昭却不喜欢。不是讨厌,而是……这种景色总会让她感到淡淡的难过。每当日暮西沉,回到没开灯的家里,总能让她陷入一种泥沼般的无力之中。
昭昭知道,那是孤独。
她一天之中最孤独的时刻不是深夜,而是日夜交替的傍晚,是白日将尽,黑夜即将来临前的短暂时刻。是一种明知道光明将尽,黑暗将至却无法阻止的无能为力。
昭昭自认为是一个具备很强独处能力的人,小到一个人看电影吃饭逛街,大到一个人去动手术,她都能够妥善解决。但人毕竟是群居动物,长期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是一件钝刀子磨人的事情,不见血要命。
正是为了排解这份孤独,两年前她养了小柯基。
一个永远会在家里等着她回来的小家伙。每当她回到家,小柯基总会热情地扑上来,嘤嘤嘤地冲她撒娇。
昭昭就地放下纸箱,又挂好挎包,甚至没换鞋,便蹲下来撸小狗,回应小狗对她的热情欢迎。
昭昭低头看着怀里撒娇的小家伙,笑容不自觉地爬到了脸上。她想,这个小家伙除了不会说人话,和一个小人儿有什么区别呢?
幸好,还有一个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小笨蛋。
至于接下来怎么办,下一份工作在哪里,等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