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鹏猛地一挺脊背，这几个月在南方，他连喘气都得压着，走路怕踩到蚂蚁，说话怕漏了风。可一听司令这话，心里头那堵墙“咔”一下就炸了——天宽地阔，海阔凭鱼跃！
他自认脑子不够用，可要是论手脚利索、敢打敢冲，别说八路军的尖兵连，就算把国军的王牌团拎来，他也敢正面刚。
“铀矿挖出来后，你去广东、云南，找几个卖玉石的商人，甭管是翡翠毛料、玛瑙原石，还是什么‘赵诺矿’——反正挑些模样差不多的，混一块儿，装车拉到郑州。”
“是！保证办得妥妥的！”
段鹏一激动，连保密条例都扔后脑勺了，抬手就要敬礼。
宁远盯着他，嘴角抽了抽。段鹏自己也回过神，赶紧缩手，低头哈腰，跟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
宁远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补了一句：“能不动武，尽量别动手。铀矿这事，能藏多深就藏多深。”
“要是真藏不住了，再动家伙。明白吗？”
“明白！明白了！”
“嗯，我会跟郑州那边的空军打个招呼，万一真闹僵了，他们能给你们压阵——要是你们鸠占鹊巢没搞成，直接让飞机把山头犁平。”
“是！”
早饭一完，段鹏带着人麻利撤了。宁远转身回了白家。
推门进屋，白玲还没起。他本想溜去陈婷婷房间瞧一眼，手都搭上门把了，又猛地缩回来——不能乱闯。
只好在院里打了一套举石功。
如今他力气大得吓人，一拳砸下去，能震得青石板开裂。可他打得松松垮垮，像耍太极，可每一下落地，都带着千钧之势，沉得像打雷。
“好功夫！好力气！”
门口站着个穿中央军制服的年轻军官，一进门就拍手叫好，眼睛发亮。
“你好，我是白玲的大表哥，陈建，陈婷婷的亲哥。你就是宁远吧？幸会幸会！”
宁远收了架势，拱了拱手：“陈兄客气。”
“早就听说表妹和婷婷回来了，拖到今天才抽空回来，实在不是有意怠慢，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
“哪儿的话，都是自家人。”
“我们陈家和白家，早年在岳阳，就跟一锅饭里捞勺子——分不清谁家的汤。白玲和婷婷，从小滚一块儿长大，上学一起，逃课一起，甚至十三岁那年还偷跑出城去爬山，结果迷路三天，全城找人，闹得满城风雨。”
陈建说话像连珠炮，一身军装干净利落，肩章是上尉，二十出头就挂上尉，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算个出息了。可比那些二十岁就挂少将的狠人，还差了点儿火候。
两人闲聊了几句，白父听见动静，连忙迎出来，招呼人泡茶，问起军营里头那些新鲜事儿。
聊得正热乎，陈建突然收了笑脸，正了正腰板，声音压低：“姨夫，有件事儿，我得认真说一嘴——白玲和婷婷去宝塔山的事，一个字都不能漏！别说外人，家里头连下人，都得封住嘴！就说是打仗时走散了，刚找回来！”
他顿了顿，眼神发沉：
“小鬼子快撤了，但谁能猜到后面是啥？中央军和八路军，这仗打了八年，也该清算旧账了。中统、军统现在到处翻旧账，专挑跟八路有过牵扯的人查。”
“要是有人知道她俩在宝塔山待过，别说她俩，连咱们两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白父点头如捣蒜：“早就说好了！她们刚走那会儿，我和你爹就敲定了口径，就说是失踪后才寻回。家里人，连厨房的张妈都不知道实情。”
“那就好。”陈建这才松了口气，忽然转头盯着宁远，“对了，妹夫，你不是在太原做买卖？那地方，现在是护国军的地盘。你觉得……他们这支人马，咋样？”
宁远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陈兄，实话跟您说，我这买卖人，天天围着集市转，根本没机会进营盘。护国军几乎不出城，就在兵营、碉堡里猫着，连买菜都让勤务兵跑腿——我连他们长官长啥样都不知道。”
“呵，听说他们还真邪乎。”陈建摇头，“打仗不要命，收复的地盘，说让就让，愣是不要。你说他们图啥？地盘不就是命根子吗？现在这世道，谁手里有地，谁就有粮、有人、有枪。”
他盯着宁远，话里有话：“你在外头跑，心里头，难道真没点数？”有了地盘，才能拉人、征粮、扩军，没地盘，连口饭都吃不上。听说他们那支队伍一直撑着十万来人，死一个补一个，死两个补一双，愣是不超编，真他娘的怪了。
宁远心里冷笑：你那信息还停在半年前呢？现在护国军早不是十万了，三十五万正儿八经的兵，外加五十万高丽仆从军。要是把后方搞后勤、造枪造炮、修铁路的都算上，一百二十万都不止。
西边那帮人？屁都不懂。
你夸护国军？那不等于夸自己？聊了两句，陈建又拐弯抹角绕到陈婷婷身上。
宁远就一句：“我在华北跑点小买卖，倒腾点货，赚个差价，前些年饿得吃土，今年才勉强糊住嘴。”
这话一出，俩人当场共情。
小鬼子在的时候，天上飞机像苍蝇一样嗡嗡转，炸得人连厕所都不敢去，活一天算一天，哪敢想明天？日子？那叫熬命！
过去的事，提起来都嫌牙酸。
过了一会儿，陈婷婷和白玲从外面晃进来，头发乱糟糟，眼皮直打架，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
“你们俩，多大岁数了？还跟娃儿一样睡懒觉？”白父皱眉。
陈婷婷一见大哥，眼睛立马亮了，蹭过来拉着他胳膊问东问西——亲姐弟，血浓于水，没得说。
可一等陈建开始苦口婆心劝她“为家族考虑”“嫁个高官光宗耀祖”，她二话不说，转身摔门走人。
“抱歉啊，小妹不懂事。”陈建满脸尴尬。
宁远站起身，语气不紧不慢：“挺滑稽的。一个家想往上爬，没问题，人嘛，都图个活得好。可你家不是靠本事挣前程，是拿闺女当贡品，换个官帽戴？这叫爬？这叫卖女儿。”
“她叫你大哥，亲姐弟，这种脏活儿你来干？你不恶心？”
“你回去告诉你爹，从今往后，婷婷跟陈家没瓜葛了。除非——他把那副卖女儿的算盘，烧了。”
陈建脸黑得像灶王爷。
“哎哎哎，贤婿，话别这么说，婷婷是陈家亲闺女！”白父赶紧打圆场，“建儿，别往心里去，宁小子不懂咱们家的苦。”
“我不懂？”宁远冷笑，“昨天我在菜市场撞见你家亲戚，人家说话比你还直：‘赶紧把闺女塞给当官的，陈家才能鸡犬升天’。”
“你大哥，也觉得婷婷是个能交易的物件？”
陈建一句话没吭，灰头土脸溜了。
白父叹口气，拍拍宁远肩膀：“你刚才，太冲了。咱两家是姻亲，留点脸面不好吗？”
“他回去一说，老头子肯定立马带人来抓人。”
宁远摇头：“我在这儿，谁来都带不走。”
说完，他推门出去。
白父愣在原地，半天没缓过劲。
人家闺女叫“婷婷”，你怎么叫得这么自然？跟叫自家媳妇似的……
他揉了揉眼，没细想，转身回屋。
宁远推门进屋时，白玲正给陈婷婷擦眼泪。
她脸色惨白，像被抽了魂。
宁远直愣愣开口：“婷婷，别哭。这世道，谁家不是扒着大树活命？你爸妈想让你攀高枝，不稀奇。”
“你想不被当筹码？简单，明天跟他们亮我的名头——你爸能直接跪着求你让他当省长。”
陈婷婷摇头：“不行……我……不想让你卷进来。”
“为什么？”宁远问。
“你身份太烫手。中央军要是知道你在他们地盘上溜达，分分钟把你请进特务机关，问你‘你是谁，来干嘛’。”
宁远笑了：“怕啥？护国军现在连南京都敢拍桌子。真有人敢动我？我低调，是懒得应酬，不是怕死。”
“不信？我今天要公开身份，白家门外那条街，明天早上准排满车，全是来磕头的。你爸妈？直接成动物园猴王，门票五块，拍照另算。”
陈婷婷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你才是猴子！”
宁远嘴上哄着她，心里却犯嘀咕：
我来岳阳都好几天了，怎么中央军还没动静？
我又不是隐形人，一路换车换站，高调得跟国庆游行似的。陈婷婷嫁我那会儿，大真湾半城人都来吃酒，太原逛个街都能被认出来。
至于白玲？那会儿婚事办得低调，就赵刚几个熟人到场。
按理说——陈家能爬上副县长的位子，背后肯定有人推。
可他们倒好，还以为是自己祖坟冒青烟，天天在亲戚面前吹牛，跟个小丑跳大神。
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闺女嫁的是能叫板军委会的大佬……怕是得连夜烧香磕头，求我给他们安排个省委委员。
手里握着王炸，却当废纸在玩，蠢得让人哭笑不得。
宁远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铁轮声，地面都在震。
一列黑铁专列，风驰电掣冲进岳阳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