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徐徐，垂柳拂面的四月天里，坤宁宫一片肃穆，有窦昭昭起，带着满宫宫人、仆从跪在院中。
于力行手持卷轴，腰背挺得笔直，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继文统业，兹尔皇长子弘稷，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册尔为皇太子，所司具礼，以时册命，钦此！”
这道旨意来的毫不意外，从皇长子诞生的那一日众人就料想到了，可即便如此，亲耳听到依旧叫人心潮澎湃。
窦昭昭领着众人俯身拜下，“臣妾代皇长子弘稷领旨，叩谢陛下隆恩！”
于力行郑重将圣旨放在了窦昭昭的掌心，笑眯眯地扶起窦昭昭，“恭喜娘娘，恭喜太子殿下。”
窦昭昭站定，露出清浅的笑容，“辛苦公公走一趟。”
望着喜怒不形于色的窦昭昭，于力行头一次觉得赏银烫手，忙不迭道：“这样的喜事，是奴才的荣幸，当不得娘娘一声谢。”
说罢，于力行低声道：“今夏雨水充沛，西两州都发了水灾，陛下愁眉不展，请娘娘午后去一趟。”
这是陆时至的意思，于力行初听到还觉得奇怪，可来了几次，而更稀奇的是，窦昭昭说上两句，还都能为陆时至提供解决之策，久而久之，于力行就不稀奇了。
相反，有时即便陛下没有传召，紫宸殿的宫人也会请窦昭昭去灭火。
窦昭昭点头，望着于力行恭敬行礼离开的背影，转而从乳母的手中接过了陆弘稷。
望着婴儿将将褪去胎红的脸，软乎乎的一团，窦昭昭露出笑容。
弘稷。
这两个字，足以表明陆时至对孩子的期许，至此，窦昭昭的一颗心彻底落了地，从今以后，似乎一切都是坦途。
“送太子回屋吧。”窦昭昭吩咐道。
“是。”乳母毕恭毕敬地应声，躬身退下。
窦昭昭叫了向雨石进来，细细问过了西南三州的洪涝，翻出了许多书，思忖许久。
念一望着主子因为政事茶饭不思的模样，不由得打趣道：“难怪陛下要废除丞相制度，娘娘做的，可不比丞相做的少。”
窦昭昭闻言微微一愣，惊觉到，若说陆时至从前对她过问朝政还有些顾忌和防备，如今确实有几分蓄意栽培的意思。
不仅没有防备，大到军队调动、小到官员任命，都会和她说两句。
窦昭昭知道这有一部分缘由是陆时至的独断倨傲作祟，他足够强大，也足够自信，以至于他并不认为有人能够左右他，所有人都是他的助益，而不可能挑战他的权威。
可除此以外，窦昭昭还是察觉到一丝别的什么，只是她暂时还摸不着头脑。
这份异样持续了很久，久到几个孩子一日一日长大，陆弘稷都到了上书房的年纪。
窦昭昭作为皇后，三个孩子的母后，她更多的时间甚至都花在了乾清宫的御书房里。
在陆时至的刻意纵容下，六部官员都和窦昭昭混了个脸熟。
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明面上，都得对皇后娘娘毕恭毕敬。
窦昭昭开口说出的政见，都得认真听、仔细考虑。
久而久之，这些饱读圣贤书、恪守礼教的官员也不得不承认，皇后娘娘是有些急智的，虽然出身不高，但确确实实配得上皇后的尊位。
可即便如此，根深蒂固的礼法依旧让不少人心生不满。
见皇帝对皇后纵容无度，他们不敢对陆时至直言相谏，却将矛头瞄准了太子。
随着太子一日一日大了，才将将上了两年学堂，朝中就有人提议，“启禀陛下，陛下膝下子嗣单薄，唯有太子一人，日后必定要承继大统，担万世太平之责，事关重大，臣以为万万不可长于妇人之手。”
朝堂之上，众位士大夫齐齐出列，拱手附和道：“微臣附议！”
陆时至对此倒并不意外，“诸位爱卿以为应该如何？”
见皇帝神色如常，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太子理应依例迁居文华殿，修习文武技艺、治国之策，才是正道。”
文华殿是太子在宫禁内的居所，太子迁居过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前朝许多皇子公主才到了进学的年纪就迁往皇子所，只是如今宫里的皇嗣都出自中宫皇后，也就一直没人提起。
如今公卿们眼见着皇后与朝政牵涉颇深，陆时至自然是可以压制皇后的，可太子呢？
母子的情分在这，再朝夕相处多年，岂非被皇后轻易拿捏？
朝臣们实在是不放心。
陆时至的目光扫过神情凝重的众人，未置可否。
待下了朝，窦昭昭就收到了皇帝晚膳要来的消息，跟着一起来的，是今日前朝的争论。
向雨石微微躬身站在窦昭昭身侧，“陛下在朝上并未给出答复，约摸是要问过娘娘的意思。”
“问我？”窦昭昭嗤笑一声，“旧例在这，民意汹汹，本宫又能如何？”
“娘娘真要如了他们的愿吗？”念一眉头紧皱，“太子殿下才六岁，怎么能离了娘娘呢？”
“更何况，娘娘是皇后，慈爱皇嗣本就是合礼法的分内事，这些士大夫们，就是喜欢小题大做……”
窦昭昭止住了念一滔滔不绝的抱怨，月眉紧锁，“要说办法倒不是没有……”
念一闻言眼睛一亮，“太好了，娘娘求一求陛下，陛下一定会准允的！”
向雨石看出了窦昭昭的未尽之言，“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窦昭昭点头，无声的叹了口气，“容我再想想。”
二人互看一眼，点头退下，“那奴婢吩咐膳房准备陛下爱吃的菜。”
窦昭昭点头，指腹轻轻地剐蹭着微热的杯口出神，她心里清楚，这些人忌惮的不是太子，而是她窦昭昭。
只要她不再过问政事，乖乖地退居后宫，做一位贤良淑德、恭敬顺从的皇后，只管相夫教子，没有人会再咬着太子长在坤宁宫的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