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陆时至直到天际昏暗、明月隐约亮出虚影才踏入坤宁宫的门，窦昭昭亲自迎了上去，递上清露茶，伺候他净手。
待陆时至忙碌了一日的眉头放松下来，这才随口问道：“陛下怎么忙到这个时候，仔细饿伤了肠胃，可叫于力行上了下午茶吗？”
一旁的于力行为难道：“都怪奴才疏忽大意，奴才该死。”
陆时至没有理会于力行的告罪，“今日朕的案头堆满了奏折，都是谏言请太子迁居文华殿的。”
陆时至微微顿了顿，目光似有似无的落在了窦昭昭的身上，“你怎么看？”
殿内气氛一滞，即便早有准备，可当陆时至直白的问出这个问题，窦昭昭还是不免紧张起来。
她不得不思考起陆时至的话里的用意，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陆时至问题当前，容不得窦昭昭犹豫思考太久，窦昭昭给出一个不会错的答案，“这是国事，也是家事，陛下决断便是。”
为免答案太过敷衍，窦昭昭微微一笑，为陆时至盛汤的同时道：“陛下问臣妾，臣妾作为母亲，自然是舍不得弘稷的。”
窦昭昭将瓷碗递到了陆时至面前，余光扫过陆时至平淡的面孔，继续道：“只不过臣妾见识浅薄，只管听陛下的，陛下是孩子的父皇，总不会害他。”
显然，这个答案陆时至很满意，他的薄唇微微翘了翘，喝了一口热汤，“那就依旧例行事，选个好日子，叫太子迁过去，有师傅和奴才们照料着，你也能轻松些。”
“谢陛下关怀。”窦昭昭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面上并没有露出丝毫声色，点点头，“臣妾会安排好的。”
见窦昭昭神色如常，陆时至抬眼看了过来，眼里带了几分满意，这才多说了两句，“真舍得？”
“皇上明知故问。”窦昭昭听出陆时至的语气轻松了些，睨了他一眼，噘嘴道：“父母爱子，必为其计深远，臣妾也只能受一受相思之苦了。”
陆时至被逗笑了，夹了一筷子到窦昭昭的盘子里，“瞧你这话说的，光思念孩子，就不惦记夫君吗？”
窦昭昭被他没皮没脸的话说的脸热，目光扫了一旁的宫人一眼，嗔怪地唤了一声，“陛下！”
陆时至只是笑，偏头一个眼神，于力行麻利地领着人退下。
窦昭昭看着，收敛了神色，正色看向陆时至。
“自古以来，都是天子与公卿共治天下，从前这些人是世家，如今是士大夫，朕需得叫他们安心。”
窦昭昭乖顺道：“臣妾明白……”
下一秒，陆时至又轻飘飘改了口风，“自然，若朕不想，也有的是法子换了识趣听话臣子，只是，朝堂之上不能尽是阿谀奉承之人。”
“不止朕需要，太子也需要。”陆时至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提起太子，窦昭昭的眼睛一定，郑重起来，略一思量，也就明白过来了。
窦昭昭可以倚仗皇帝的恩宠，可太子的权力不能全仰赖皇帝，否则一旦皇帝不在了，这些老臣自持身份，难免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更别提，日后太子成婚，还有妻舅的势力插一手。
太子需要经营自己的势力，需要磨砺，也需要给新旧朝臣一个培植势力的机会。
窦昭昭放下筷子，认真道：“陛下深谋远虑，臣妾远不及矣。”
陆时至没有将窦昭昭的恭维听进去，反而道：“如今想不深远不要紧，且慢慢学吧。”
窦昭昭万万没想到陆时至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话，愣住了，“陛下此言何意？”
“朕的昭昭聪慧过人，有辅国之才，若只困于宫闱内宅，岂不可惜？”陆时至剑眉轻挑，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叫窦昭昭心惊。
“……臣妾不敢。”窦昭昭的声音轻了些。
陆时至看出了她的小心翼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有何不敢？”
在窦昭昭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陆时至神情倨傲地勾唇一笑，“你是朕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决断朝纲、弹压百官，又能算什么？”
听着陆时至直白的话，窦昭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陆时至久久无言。
短暂的迷茫之后，望着陆时至坚毅深邃的眉眼，想着前世陆时至名字下的丰功伟绩，窦昭昭忽的捕捉到了一点什么，放缓了声音试探道：“陛下……莫不是要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陆时至眼睛微微一亮，嘴角的笑意更深，轻轻拍了拍窦昭昭的手背，“知朕者，昭昭也。”
得到陆时至肯定的答案，窦昭昭的眼睛“咻”的一下睁大了，虽然早知道陆时至会做这件事，可她依旧被惊的有些坐不住，“陛下……”
陆时至却拉住了她的手，用了三分力气，有力的指节挤压着窦昭昭的手背，带来一丝钝痛，也叫窦昭昭将陆时至接下来的话听的格外清楚。
“朕要开疆扩土，立不世之功。”陆时至低沉的声音传进窦昭昭的耳朵里，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朕不仅要御驾亲征，而且会有很多次。”
不等窦昭昭答话，陆时至继续道：“太子年幼，朝臣们虽然不乏能干之人，可朕好不容易才压下世族的威势，不愿再培植出新的世族……”
陆时至微微顿了顿，目光锁定在窦昭昭的脸上，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唯有朕的皇后，担得起朕的托付，也值得朕信任。”
窦昭昭的心脏重重跃起，而后再难平息，沉默良久，才回握住陆时至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臣妾必不负陛下所托。”
此时窦昭昭也明白过来，太子的事陆时至早有决定，之所以问她，不过是试探她，会不会为了孩子退让，会不会在朝臣的胁迫下妥协，她对权力的渴望够不够坚决。
只是窦昭昭万万没想到，陆时至不仅不忌惮她的野心和越矩，反而需要她有足够的野望。
“什么时候？”窦昭昭语气凝重起来，眼里是藏不住的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