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九儿不想受委屈,那就要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然而,那位柳记者突然失联了。
崔晚打了几个电话,很快就把《star & life》查了个底朝天,这么一查却让大家都有点惊讶了。
这个短时间内迅速窜红、号称有极专业采编团队的电子杂志社里,其实除了保洁阿姨之外统共也就柳同知一个员工兼老板。准确地说,应当是这位柳老板前前后后把所有员工都开除得罪过了一遍,才最终造成了她一个人批六个马甲号事事亲自上阵的局面。
确有过人之处,也确实是个可恨之人。崔晚放出的原音频和声明收到了很好的效果,郑九儿不是什么大人物,《star & life》又是个新出头的杂志,既然已经满足了部分吃瓜群众热衷看反转的心态,围观的人们倒也很快散了,毕竟还要去电子刊那儿申诉退款。
除了许一家的部分粉丝们还死咬着,认为整件事都是郑九儿团队在故意炒作,郑九儿倒也圈到了她入行以来的第一波颜值粉和演技粉,甚至还有一些天生心软、喜欢回护弱者的妈妈粉为她过于坎坷的出道遭遇掉了两滴心疼的眼泪。
秦依依觉得很新鲜,她原先做大明星的时候从来没在经营粉丝上用过什么心思,她自觉不靠这个吃饭,只把粉丝们当成自由的山羊去放养,来来去去地既不欢喜也不伤心。如今一切从头来过,才懂得了珍惜,点着人头去数那些历经两拨绯闻攻击还能坚定留下来的粉丝,突然有点理解了许一对待粉丝时候的一点真心了。
当然了,也不怪许一的粉丝们要疑心是郑九儿故意设局炒作,她这头的澄清才初见成效,崔晚那头的手机就响个不停,既有大剧的女二、女三号想邀约郑九儿出演的,也有咖位稍小的男艺人团队主动探口风想合作上恋综的,甚至还有一个品牌商想尽办法联系到郭晓茹,托她向郑九儿转达代言合作意愿——鉴于郑小姐保护同事、勇斗恶人的光辉事迹,“来一锤”安保公司非常期待郑小姐代言其旗下的女子防狼系列产品!
郑九儿有点红了!郭晓茹说得对,黑红也是红,要是她拿着手机念“来一锤”的时候爆笑不停的声音能再小一点就更好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回的意外算是有惊无险,秦依依送走崔晚后才意识到自己想分享好心情的对象还没有回来。她虽然暂住在袁拾年家里,但也不是天天都能见到对方,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他必定是知道的,她不想袁拾年再为自己担心。
秦依依并不在意什么爱情中的极限拉扯和互吊心机,她想念一个人,就得立时给那人打电话、发信息,就得和那人拥抱亲吻,就得……好吧,她承认,她是有点想念袁拾年了。
不过,有人的信息比她的动作更快。给袁拾年的电话还没有拨出去,柳记者的短信就意外地先到了——“郑九儿,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完,等着瞧吧!”
柳同知其实也有点紧张,她原本就是在冒险,新人女演员、新手经纪人,还和流量小生、圈内交际花搭上了边,虽然背靠袁拾年,但姓袁的大老板贵人事忙,未必会替个小新人出头。而自己的杂志社只要做成了这一单,流量一变现,大笔现金甚至投资就能立马进账了。
她要赌的就是郑九儿这个新人敢怒不敢言,没曾想,崔晚那人过于硬气,后续居然找了这么多麻烦。往后的杂志是不能卖了,为了一次性解决这些麻烦,她只得另想出路。
平京会所建在城中心的三环内,这里的热闹是靠金钱和人气堆出来的,而这两样又是平城里最不缺的东西,于是这会所的热闹就会生生不息地永远持续下去。金碧辉煌的大门看得旁人眼晕,柳同知却咬紧牙关仔细观察,恨不能把门板上的鎏金都抠下来揣进自己兜里。
《star & life》看着红火,其实缺人又缺钱,她走一步险棋,让郑九儿搭着许一和董月的热度炒一炒,可惜,炒糊了出了事,她只得到这儿来找资方化缘帮忙。
平京会所门脸不算大,是走低调路线,里头却别有洞天,她要去的地方是会所的内院,分出了古今中外的不同主题建筑。侍应生领着她走进一片欧洲宫廷风的建筑群里,要去的那一间却是典型的巴洛克奢华风混搭的中式建筑,中不中,洋不洋。还没见面,她先在心里给那位投资人定了个“土豪暴发户”的人设。
我们拿笔杆子吃饭的文人嘛,既要赚你的钱,还要骂你的人,当然,仅限于暗暗腹诽一番。要是真的见着了,她势必还要讨好卖乖,还要……不对,真的见着了,柳大记者却突然呆愣在了当场——这投资人,怎么看着那么像袁拾年呢?
袁拾年正侧身点烟,雪茄点火器的火焰“嘭”的一声炸响,变魔术一样围着他修长的手指间熏染。烟雾缭绕的包厢里,连他西裤上的每一道褶皱都泛着矜贵的光。
一个高眉深目的混血美男正在和他耳语着些什么,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往门口看过一眼,柳同知的心里却莫名乱跳起来。
这袁拾年,比她上次在红毯之外远远看一眼时还要邪性。没错,柳同知毕业就做了记者,见过的人和事太多了,旁人盛赞袁拾年是个内外兼修、不爱社交的男顶流、好演员,她却觉得袁拾年气质诡谲、不好相处。那一身演员的皮囊也就骗骗花痴的小姑娘罢了,袁拾年啊,可不是什么正气小生。
渐浓的烟气混着会所浓郁的香气让人窒息,她抿抿干燥的唇,寻思着合适的开场白,口袋里随身带着的录音笔更是被默默按下了开关键。不管袁拾年是不是那位幕后的投资商,今天这趟会面怕是有点危险。
混血美男汇报完毕后率先看了过来,下巴颏点一点旁边的座椅算是和柳同知打过了招呼。柳同知并不落座,她其实大可以借坡下驴先拿那副讨好人的面孔去试探试探袁拾年,但袁拾年过于直白的轻蔑态度突然就刺激到了她。
她的背忽而就挺直了,双拳也攥得死紧:“袁少爷,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整这么一套请君入瓮的流程。我虽然是惹到你旗下的女艺人了,但这里好歹还是平城的市中心,我不信你能只手遮天!”
柳同知的一番话说得奇怪,两人分明才第一次见面,她一个娱记不称呼袁拾年一声“袁老师”,还要夹枪带棒地说些什么“请君入瓮”和“只手遮天”,倒像是陌生人生出了世仇来。
混血美男眉头一皱明显不悦,他率先起身,想凑近些吓唬人,却被袁拾年出口叫住了:“Leo,你是绅士,不能对女士动手。”
袁拾年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柳同知隔着烟雾看不太真切,却也被这话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怎么,这姓袁的还真想对自己动手不成?她的眼神才刚往包厢厚重的房门方向望上一眼,Leo的身影就懒懒地往门口一歪,不大善意地挡住了她窥探的的目光和想逃的心思。
被称呼为Leo的混血美男,似笑非笑地嘲讽她:“柳女士,你说得不对。平城之内,袁家的确可以只手遮天。”
柳同知强行镇定心思:“所以,你们是要替那个郑九儿报仇?不过一场不太愉快的采访,我又没把她怎么样,犯的着喊打喊杀耍威风吗?”
她其实摸不准这两人的心思,先抛出郑九儿来试探试探。
袁拾年歪头看她,交叠的大长腿不耐烦地换个姿势:“柳女士,你是做调查记者出身的,如果是为了新闻理想,什么内幕随便挖。但你偏偏要到娱乐圈里来搅浑水、谋暴利,你端着文人的架子去踹艺人的饭碗,到头来却只是为了那点不体面的碎银子。当然了,那也无妨,但你不该动郑九儿。她一个刚刚出道的小新人,到底是哪一点值得您亲自动手栽赃陷害呢?”
柳同知深知对方早把自己调查清楚了,也不隐瞒,痛痛快快地回骂一句:“呵,你们有钱人还真是高贵啊,表面满嘴的仁义道德,其实满肚子的男盗女娼!怎么,想替你的小/情/人报复我?”
骂过了一通,见袁拾年并不生气,她又愤愤然地补上一句:“我一个卖文为生的,再坏能坏到哪儿去?赚昧良心黑钱的人到底是谁、踹了别人饭碗的又是谁?冤有头债有主,不妨去问问你的亲爹袁国伟!”
果然,柳同知的愤怒是有原因的。
“问袁国伟什么?问问他,柳女士为什么再也做不成调查记者了?唉,我这个亲爹,果然只会给我找麻烦呢!”柳同知突然提到袁国伟,袁拾年却一点儿不意外:“袁氏集团家大业大,只在龙城一个地方的私矿就不计其数。私矿里,一吨煤一升血,枉死的冤魂又何止你见过的那两个。三年前你因为私矿案再也做不了调查记者,我却还没有认祖归宗回到袁家,这些债你怎么也算不到我的头上,更加算不到郑九儿的头上。”
这话说得没毛病,别人不知道袁拾年的私生子身份,柳同知是早调查过的,然而,她不能示弱:“那又怎么样?你享受着袁家这些黑心钱、过着大少爷的奢靡生活,父债子偿,我报复你也是活该!至于郑九儿,呵,当谁看不出来呢,你这么紧张,不就是因为她是你的金丝雀小情儿嘛!”
这回,连守门的Leo都笑了。且不说袁家父子之间的钱财分得清楚,就拿父债子偿这话来说,他还以为自己是在看什么苦情的古装复仇剧。他这头忍着笑,那头的袁拾年倒是突然正色了起来。
“柳女士,‘活该’这个词恐怕你还不配说。当年的私矿案你为什么要查、又是怎么违规去查的,这些暂且不说。就说你被袁国伟威逼利诱之后的第二年开始,你明明曾经收到过数份更详实的调查结果和曝光资料,如果你想,把它们曝光出来完全可以翻身。可是,然后呢?没有然后了,你只想靠自己的那点经验和天赋‘勇闯’娱乐圈,然后再把那些往事当做陷害别人的正义借口。”
“不!不是这样的!”柳同知做了五年的调查记者,论攻击人心、套话取证不会比任何人差,可她现在很怕,怕得口不择言:“姓袁的,你只是个知道歌舞升平的戏子!你知道什么是调查记者吗?不是我不愿意曝光那些资料,平城现在已经是资本的天下,哪里还有我们调查记者说话的地方!”
她发癫似地喊,甚至要冲上去和袁拾年理论,只是速度比不上Leo,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袁拾年居高临下地看她,依旧是不屑的目光:“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选择了放弃理想去造谣戏子的床底事。你背叛了自己的理想,再没资格拿‘理想’当做遮羞布!”
柳同知哭喊,既不相信那些被自己深埋箱底的曝光材料是袁拾年亲自寄来的,又不愿认赌服输、自甘下贱,直待钳制着她的Leo越发使劲儿了,才渐渐有些收敛。既然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套对袁拾年不管用,那就不用再装了。
柳同知长舒一口气,抿了抿鬓角的一点碎发,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变回了原来的柳记者:“袁拾年,既然你提起了我原先的职业,我倒想最后再问你一句——你这么维护那个郑九儿,那……董月失踪的事情跟你有关吗?”
袁拾年终于笑出声来:“柳女士,你在澳城还不上赌债的时候不是跟马六爷很熟吗?去问问他,会比怀疑我更快知道答案。”
Leo从柳同知衣兜里捡出了那枚录音笔,随手往嵌在墙壁上的硕大鲨鱼缸里一扔,就要把人带走。柳同知这才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和袁拾年道了别:“袁拾年,谢谢你的忠告。但是,真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