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叫她“郑小姐”,还让她挑一只开场舞的曲子。
秦依依有一点惊喜,既然是挑曲子,这第一支舞该不会是要和自己一起跳吧?不会吧不会吧!她心里高兴,小仓鼠似地鼓着腮帮子忍着一点得意,想想自己今天这裙子穿得好,等真的跳起舞来,一定能给袁拾年长脸!
袁拾年在哪里,全场的目光自然也在哪里,背景音乐已经变了,隐隐是要舞场开局。众人的眼神都落在郑九儿身上,先是看她生得貌美还和袁拾年窃窃私语,而后又想看他们怎么完成第一支开场舞。开场舞都带着跳了,这个新人女演员前途不可限量啊!
开场的第一支舞来源于欧洲贵族少女的成人礼,大家在本国有钱有闲了难免想要走向世界、附庸风雅,到了袁拾年这里也并不会照搬什么规矩,只是博个彩头。秦依依没有跳过,稳妥起见,选了一首熟悉的老歌《A Thousand Kisses Deep》:
I’m turning tricks, I’m getting fixed 我正舞动长袖,我越陷越深
I’m back on boogie street。 我又回到滚滚红尘
A thousand kisses deep。 在千吻之深
迷蒙的前奏响起,大家看着袁拾年笑,袁拾年看着郑九儿笑,一切窥探欲和暧昧酸甜都融进了流淌的音符里。
音乐是好的,眼前人也是好的,袁拾年缓缓朝秦依依伸出了手来。可惜,有“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突然打断了这一切。
诗慧挽着Leo进场,恰好踩着第一句的低吟浅唱,颇有点压轴登场的意思。
她一身艳光四射的装扮,早不是人们印象里唯唯诺诺的小清新跟班了。裙子漂亮,脖子上硕大的翡翠项链也漂亮,就是人的气质衬不起翡翠的首饰,跟挂了一排风油精瓶子似的。
宾客们面色各异,有认识的远远点下头算作打招呼,但没人冲上来叫一声“亲爱的”。皇城根还分内外城呢,虽然都是能来袁拾年私宴的人物,到底是从政的瞧不上从商的,从商的看不起从艺的,而从艺的呢又分了三六九等、大小咖位,诗慧这样的,身份差的太多,不值当谁来自降身价扮亲热。
诗慧并不介意,优雅地松开了Leo的臂弯,端起一杯酒,目标明确地款款而来。她的目光锁定在袁拾年的身上,带着虚伪甜腻的笑容和游移不定的猜测去看他,看不出什么蹊跷,再分一点眼角的余光给他身侧那个脸生的年轻女孩儿。
诗慧看得清楚,袁拾年刚才笑容满面地是想请这姑娘跳第一支舞来着。她就是Leo口中的小演员郑九儿,估计是要签在拾壹娱乐旗下的,长得还凑合,就是脸色不好,得了重病一样。
秦依依何止是要得了重病,如果不是袁拾年的手还礼貌地圈在腰间,她可能已经被气得七窍流血直接撅过去了。眼前的人确实是诗慧,是那个撬走自己未婚夫还亲手杀了自己的诗慧啊!
气血翻涌、耳鸣目眩,这些原本写在剧本上都不一定能演出来的情绪这会儿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秦依依自己的身上。重活一世,她贪生怕死只想小富平安,她以为自己可以故意淡忘这些事情,可猛地见了真凶却还是那么不可自控地愤怒了起来。
海水咸腥,铺天盖地地涌进肺腔里,内脏下坠钝刀子割肉的痛感又一次袭来了。袁拾年的手不期然地在她腰间划过一道,往前走上一步,恰好挡在了她和诗慧之间。像是要给郑九儿撑腰,别人看起来却不过是主人迎客,占了郑九儿的位置。
Leo跟上来假惺惺地给双方介绍,袁拾年不咸不淡扬一扬酒杯:“之前见过。在秦依依的葬礼上。”
这回换成诗慧的脸色不好看了,大好的日子提什么丧礼。但她能忍,脸色变化也不过在一瞬间。心里给袁拾年盖个戳,写上“神鬼不测”四个字,而后又调转矛头去和郑九儿攀扯。她和郑九儿热情地打着招呼,也不握手,随大流地叫一声“亲爱的”就要搂抱贴面。
秦依依无处可退,恶心得要死。幸好袁拾年的手又回到了她的腰间。
“诗慧小姐客气了,九儿她酒精过敏,闻不了酒气。”
袁拾年抹了她的面子,随手又招呼waiter送酒,亲手执壶填了填诗慧的杯子,算是体贴周到了。
诗慧心里骂上两句,自己才进门,不过抿了抿酒杯做做样子,哪有什么酒气?这个袁拾年在这儿装什么护崽子的老母鸡呢?这么一想,倒是觉得他跟圈子里的红男绿女也没什么区别了,新欢强过旧爱,有个郑九儿在怀,总好过他真的喜欢秦依依。
心里失了警觉,脸上也不再为难,一面心疼九儿妹妹不能喝酒、不能应酬往后怕是不好接戏,一面又变戏法似地拿了袁拾年做封面的最新一期杂志出来索要签名。她自己就是艺人,却偏要做出一副少女怀春的追星姿态,黏黏糊糊,倒像是真的喝多了一样。
别人笑她,大小是个明星,在这儿假装追顶流做私生饭呢,无非还是自知地位不高,装傻充愣地想拉一拉关系。然而举止癫狂,看把人家正牌女伴郑九儿给吓得红一脸白一脸,真是尴尬!
开场舞到底没有跳成,那位首富燕绥先生救场,邀请了崔晚开舞,大家跟着鼓鼓掌各自散开了去。有自娱自乐继续跳舞的,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生意的,然而不管做什么,眼光都飘向了同一处。
那三位怎么还站在一块儿,这是要……三角恋?疑惑的目光飘上没多久,终于看到热情的诗慧被Leo强行带走了,走得跌跌撞撞还撞倒了一尊雕塑。众人心照不宣反应过来,这个十八线女演员估计是傍上了特助Leo,顺带还肖想着袁拾年。
秦依依心慌气短顾不上那么许多,只知道自己心里天人交战,如果不是Leo强行把诗慧拖走,自己这会儿必定得跟凶手真刀真枪地动起武来。
袁拾年紧一紧环着她的胳膊,低头看她脸色不好,直接把人带到了休息区。休息区里没人,袁拾年也不避嫌,伸手试试她额头的温度,没说什么转头走了。
秦依依又不高兴了,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呢,这人怎么一点儿都不体贴!埋怨过了又清醒过来,究竟想跟他说什么呢?这恨跟谁都没法说。万语千言只能自己受着,一时又觉得袁拾年好了。幸好他什么都没问,真的问了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袁拾年去而复返,带回一杯温水和一碗燕窝,温言安慰着让她小心低血糖,最好能休息片刻。秦依依嘴唇抿得紧,目光铮铮地警告他:“我姐是死了,但我还活着!你刚才跟那个诗慧又是倒酒又是自我介绍地忙什么呢?”
袁拾年愣怔一下,反应过来后抿抿嘴,笑她杞人忧天:“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我办完事就回来。不舒服也别硬撑,跟女佣说,她们会带你去客房休息。”
话一说完,真的拍拍屁/股走了,越发让人气闷起来。秦依依的心尖上像是烧了一把火,碗里的甜水儿入了喉不能撒气,又去够桌子上的威士忌,反复地加了冰块豪饮几番,似乎堪堪止住了火势。不对,不是止了火,是火苗跑偏了,全身乱窜着忽冷忽热起来。
糟糕,她好像有点喝醉了。人醉了,耳朵却支棱着很清醒。
两位穿着矜持的贵妇走近,没注意到小小的郑九儿,只管把刚才的笑料再嚼一嚼,嗤笑一番。一个笑话说,诗慧那样的货色丢人现眼还想压轴,以为袁家的私宴是什么山寨红毯呢,一个就笑着去捂她的嘴,说人并没有走远,刚刚还瞧见了诗慧和袁拾年一前一后往地下一层去了。
言尽于此,贵妇们相视一笑,你懂我也懂。大别墅的地底下有地库、娱乐室和储物间,但一没有开放用来招待客人,二没有休息用的客房,袁拾年放着一层的贵客们不管,却要跟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女戏子单独逃了下去,指不定是早就勾搭了,晚宴上喝点小酒一时忍不住也是有的。至于怎么个“忍不住”的法儿,嘀嘀咕咕地说来难听。
秦依依咬碎一口银牙:果然不是她胡思乱想!袁拾年确实被勾着和那个诗慧钻小黑屋去了!
冰凉的酒杯子攥得发烫,秦依依狠狠一抹嘴晃晃悠悠地起了身。她现在只是个没人认识的郑九儿,并不怕出丑,想干嘛就干嘛!她此刻就要去捉奸!
摇晃着走上几步,确实没有人来拦她。崔晚遥遥地往这边投来几次目光,似乎想要过来关照几句,才一转身就被Leo缠住去了别处。喧嚣嘈杂的人群远了些,秦依依虽然没来过这儿,却硬是凭着捉奸的勇气找到了通往地下去的路。
路是找到了,人却不好找。她不能识别电梯内的指纹卡,只得顺着楼梯往下走,走上几分钟又疑惑地挠了挠头。眼前的楼梯上下左右曲折迂回,地道战似的,好像有些迷路了。
“哦,我是真的醉了。”嘟囔上这一句,最后一点清醒也戛然而止了。
软绵绵的秦依依歪头往木质的楼梯上一瘫,脑袋顶着墙壁发懵。她酒劲泛起来,以为自己是一只刚长出来的葫芦,长长的发辫就是葫芦藤上缠绕的丝,拽着她的脑袋在墙根处晃啊晃。晃上一会儿又突然清醒过来: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来着?
正艰难地思考着,鼻尖隐隐传来一点香味。秦依依抽抽鼻子嘟囔:“这袁拾年,又偷用我的香水!导演说了,虽然……虽然要培养感情,但也没必要连香水衣服都学我嘛?我这么红,吃穿都和你一样,该要闹绯闻了!”
郑九儿变回了秦依依,重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还以为自己跟袁拾年在《万万年》的剧组拍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