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正当红的秦依依入驻《万万年》剧组,顶着仙女的模样,端着公主的架子,吃穿用度没有一样不精细。她自诩天赋演技,对这种打着拯救三界旗号大谈恋爱的神仙故事没费多少心思,所以面对那个呆头呆脑不太会说话的新人男主角袁拾年时,虽然不会故意找茬使绊子,但也算不上尽心。
第一次担当男主角,业务压力加上人际交往的磋磨足够袁拾年一个脑袋两个大了,原本还能及格的演技被导演不耐烦地骂上几回也吓得生硬起来。演得没了章法,对手戏的大明星女主角就更不乐意了,如此恶性循环之下好不容易终于得了导演一句明示:别的不管,男女主角之间的感情戏必须给我拿捏死了!没感情怎么办?培养感情啊!
一朝令下,男主角有了办法——逮着秦依依培养感情!袁拾年原本是不声不响的傻葫芦,后来成了长出藤丝的闷葫芦,再对上秦依依的时候,每一个眼神动作、每一个语气表情都变成了牵牵绊绊的藤蔓,不管秦依依乐不乐意都要紧紧地、火热地缠在了她的身上,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缠的久了,衣服要穿同一色系的、吃喝要用同款的、连从不喷的香水的人都要跟她用同样味道的香氛了。五年后的今天,秦依依换了皮囊醉上一场,连自己是谁都分辨不明白了,唯独嗅觉记忆一点即通,还记得演对手戏的傻大个儿袁拾年呢。
袁拾年?对,她是要来找袁拾年的!
别墅地下除了地库还有两层,一层是灯火通明的各式房间,另一层漆黑一片,门扉紧闭由密码锁守着。秦依依晕晕乎乎地被蜿蜒的楼梯引到了密码锁之前,皱皱眉思考,第一反应是自己脑子不好,六位数的密码无非就是生日。于是习惯性地随手一试,“滴滴”一声,竟然真的开了。
往里走上两步,没见着房间,一条悠长的走廊只有模糊的壁灯偶尔照亮脚下的一小片地方。秦依依小狗似地挺着鼻尖去寻那一点熟悉的香水味,在昏暗又压抑的环境里慢慢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一扇房门。门口的香味淡淡的,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奇怪的味道。
如果是清醒的秦依依未必能真的闻到那点“袁拾年的香味”,但她醉了,心无旁骛只管记着一个袁拾年,所以固执地一定要找到了门前。她“嘭嘭”地拍门,还要气势汹汹地喊:“袁拾年!你出来!偷鸡摸狗地躲小黑屋里干嘛呢?”
不管是偷鸡还是摸狗,那都不能够!一旦偷了摸了,他袁拾年可就不干净了!
喊上两句,耳朵尖贴着门板仔细听,立志要抓住里头任何一点细微可疑的声响。然而,门板质量太好,里头没有半点异动,像是压根没人在一样。
秦依依慢半拍地摸摸鼻尖:不应该呀,闻得挺准的,怎么不给我开门呢?糟了!该不会已经摸来摸去被吃干抹净了吧?
心下恍然,敲门变成了捶门:“袁拾年!开门开门!我知道你跟诗慧在里面!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小孩发脾气一样越骂越生气,脑子里认为袁拾年只是自己的合作伙伴,心里却又坚决不允许他和诗慧一起厮混。这感觉太奇怪,不上不下吊着一个醉鬼,一时更加糊涂了。
不过,这回的话术还是管用的。屋子里头叮呤咣啷一阵响动,终于有脚步声传来。是皮鞋鞋跟踏在冷硬水泥地上的声音,离得近了又转个弯消失了。
“咔哒”一声,门开了,开的却不是秦依依趴着的这一扇门板。
她后背摹地一凛,循着声音回头,睁大了眼睛才终于看见身后阴影处有另一扇小小的铁皮门里透出了光来。袁拾年就站在那一扇铁门内,大半的身子藏在阴影之中,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发烫。
铺天盖地的气息涌进了鼻端,哪还有什么香水味,全是浓浓的雪茄味掩盖着土腥味,还有一点铁锈似的说不上是什么的奇怪味道。
两厢安静,廊上的声控灯倏而熄灭了,秦依依本能地突然察觉到了一点危险。可她的脑子晕乎,做不出更多的思考来。只能呆立在黑洞洞的地下空间里,听袁拾年的声音模糊传来,带了一点回响。
“郑小姐,你是怎么进来的?”声音冰凉,语气生硬。
灯光“嘭”的一声又亮了,袁拾年表情不善,脸上那几滴暗红色的划痕越发显得他凶相。秦依依突然就觉得有点委屈。怎么的呢,你和诗慧在这儿偷鸡摸狗,还不准别人捉奸了?说好的最喜欢我呢?
心里难受,恨不得挤出几滴眼泪来,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袁拾年,我,我好像有点醉烟了……怎么办呀!”
撒娇似的,绵软又委屈,落在袁拾年的耳朵里却是石破天惊的一记惊雷。
黑暗又一次降临,没有光的地方连空间和距离都显得不真实了,明明两个人之间还隔着好几步的距离,怎么袁拾年只一瞬间就飞奔到自己身边了呢?
秦依依落进了一个轻飘飘的怀抱里,骨血相融似地被搂着,那怀抱也就慢慢地有了实感:这是袁拾年的怀里,是一个坚定的、温暖的、真实的拥抱。
恼人的雪茄味更浓了,秦依依醉得眼皮都睁不开了。郑九儿没有醉烟的毛病,但心理暗示太过可怕,糊涂的郑九儿回归自我变回了秦依依,一时悲惨地醉上加醉。
她伸出指尖去勾袁拾年的衬衫领口,像是原先做熟了一样,还没说话,稀里糊涂又觉得自己嘴上一烫,像是被什么大虫子蜇了一口。挥挥手赶跑了虫子,却又听见袁拾年在耳朵边隐隐绰绰地哭了起来。袁拾年……真的哭了。
这人哭得太惨了,泪珠子火炭一样地往她脖子里钻,恨不得要把她给烫熟了。迷糊的秦依依也不恼,反正心里有一点是明白的:嘿!捉奸成功,这两人的小黑屋是没钻成的!
这么一想,又很大方地不想计较了。她在明灭昏暗的光晕里去捧袁拾年的脸,软乎乎的手指头去擦他的眼泪,大着舌头安慰他:“没四没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咱们春宵一度,你情我愿的千万别哭!往后,本小姐罩你!”
话说完了,眼前好看的眉眼一愣,含着泪笑起来。那人重新把她拽进怀里,再骂她一句:“小迷糊,大笨蛋”。
秦依依挨了骂,反应过来了,自己荒腔走板都说了些什么呀!不是来捉奸的吗?怎么还和人家春宵一度上了?嘴上又被狠狠蜇了一口,人也跟着越发混乱了。不是捉奸,咱们两个正培养感情呢,陪着陪着,这不就陪到长包房里去了吗。哎,美色误国啊!
以前的事儿都想起来了,连袁拾年替自己出头反挨了巴掌的事儿也都恍如昨日,嘴上也就不是什么大虫子了。袁拾年含着眼泪亲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啄一下,看她不反对,再屏着气息靠上去贴一贴。秦依依不耐烦了,揪着衬衫领子把人往自己跟前带,大刀阔斧地层层递进,亲完了还要盯着人家看。
“袁拾年,你亲的是谁?”
“是你。”
“我是谁?”
“你是,秦依依。”
“那,那个诗慧……”
“没有别人,只有你。秦依依,我只有你了。”
很好,对答如流,一片真心叫人感动。
秦依依撅着嘴点点头,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掉完了,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剩下的全是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糖浆,可甜死了。
甜得过了头,晕劲儿又起来了。
她捏捏眉心,不舒服地晃晃脑袋:“等一下,我是谁来着?”
眼前的男人哼哼唧唧地往上凑,眼冒绿光地隐忍回答:“你是秦依依啊!”
“不!我不是!”
秦依依骤然翻脸,惊得袁拾年的手臂都跟着一紧。这是,打算翻供了?
他陪着小心再问:“那你觉得,你是谁呀?”
秦依依咂咂嘴迷蒙地看他,比个手势:“嘘!其实……我是一只葫芦!就是那边楼梯墙角刚长出来的葫芦!”
袁拾年长出一口气,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上辈子的秦依依不会醉成这样,哪怕是醉了,都能勾着他不要命地爱她。这辈子的秦依依略笨一些,做一只葫芦也没什么,总归一个葫芦要配一根藤,他们还是要在一起的。
袁拾年想得高兴,心疼肉疼地去抚弄那张模样完全不同的脸,爱她的心却从没变过,恨不得立时就在这里将人吞吃入腹了。可惜,他不能。因为秦依依一个劲儿地揪着他发问,问葫芦能不能和人亲嘴?他连哄带骗地说可以,作势要再亲一口,葫芦却又揽着他的脖子,哇的吐了他一身。
吐完了,哼唧一声“这回舒服了”,身体一软彻底睡过去了。
巨大的诱惑就在眼前,袁拾年甚至怀疑自己也醉烟了。醉了,才敢肖想她,想她活过来,想她也很爱他。
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充斥着他的每一个细胞,眼见秦依依昏睡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高兴的、惶恐的、激动的、愤恨的情绪全都堆在了心里,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明知或许是错的,或许怀里这人第二天就会翻脸不认人了,但他偏偏舍不得放开半分。哪怕只是在这一条狭长昏暗的地下通道里,能够这样抱抱她也是好的。
其实只是片刻的安静,却被黑暗和喘/息声无限拉长了。与他们隔墙的另一处地方,那一点铁皮椅子划破水泥地的声音分外刺耳,间或还能听见小铁门里头婉转曲折地传来一点女人痛苦的闷哼声。雪茄烧尽,浓重的气味渐渐散了,里头藏着的血腥气反倒越来越明显。
袁拾年看看半阖半开的铁门,再看看怀里酣睡的心上人,叹上一声,拨通了Leo的电话。
“Leo,到B2,把诗慧处理了。做得干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