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我》转场之前的戏都集中在平城拍摄,几天下来勉强还算顺利。用一个“勉强”,那是因为男女主角许一和郑九儿之间其实有点不太平。
许一是年轻演员里少有的实力派,新人郑九儿的戏更是出乎意料地好,原本是个皆大欢喜的事情,但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有点奇怪。
比如,镜头一切只拍郑九儿说话的时候,原本应该继续表演给郑九儿搭词的许一就会表情一变,突然从角色中抽离,冷冰冰地变成个没有感情的提词机器。管你郑九儿正在热烈地高兴还是悲伤呢,反正人家是出戏了。
再比如,郑九儿主动找许一对戏走位的时候,许一总会用奇奇怪怪的眼神觑她一眼,然后只把自己的助理指派过去配合,本人还要凉飕飕地飘一句风凉话过来:“小年轻,心思放在戏上,别总想着找机会勾引男主角。”
其实这些事儿单独说出来都不为过,这行业里多的是大牌明星偷奸耍滑、欺压新人,但事情发生在许一这么专业的人身上就不太正常了。虽然接触不多,但秦依依看得明白,许一的私下为人不会影响他专心工作,如果影响了,那一定是对手演员的问题。
郑九儿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黑,要不是用了郑九儿的壳子,换成上辈子的秦依依这会儿早就已经和许一在现场对骂过三百次了。
“苍天啊,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尊大神!”秦依依仰天长叹,只觉得男人心海底针,明明开机宴上还主动替自己挡酒解围来着,怎么眨眼间说变就变了呢?
身后的郭晓茹给她放好了下一场要换的服装,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一边打开水去,心里还暗暗嘀咕:许一好歹是个大明星,不会因为自己撒了他一身热汤就故意给郑九儿甩脸子穿小鞋吧?这也太小心眼了!
跟组编剧小棉花凑上来,跟郭晓茹是一个意思:“郑老师,我觉得许老师他好像在有意针对你。”说着话,拿出了自己那沓改的五颜六色的剧本:“许老师刚刚要求现改两场戏,只跟导演说了却没通知你,我就想着赶紧拿来给你看一下,免得一会儿拍摄的时候你不知道新词再挨骂。”
嚯,现改剧本的要求都来了,过两天岂不是要上天?
秦依依心里埋怨,却不能直白地说出来,新人混圈子就是这点难。她谢过小棉花,得知对方是有意还报剧本围读时候帮忙解围的那一遭,一时又有些心酸。跟组小编剧不同于正经的主编剧、总编剧,作为救急用的溜缝人员,在剧组少不了吃苦受委屈。
郑九儿现在算是新人,很乐意跟小棉花这样单纯的人交往,也多亏了她来提醒自己。临时改剧本、飘“飞页”这种事,往小了说是配合拍摄实际情况作出的调整,往大了说却很有些危险。多少名声在外的大剧组万事俱备、大咖加盟,却因为各方势力角逐乱改剧本最终落个一地鸡毛的稀烂结局。
小棉花偷偷来报信,等许一和陈心过来候场的时候已经及时躲开了。秦依依原本有一肚子的不满意,看完那几场改过的戏之后又没了脾气——实话实说,许一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几场戏改完之后果然是更好拍、更好看了。可见他改剧本的要求似乎并不是为了故意为难自己。
许一扫上一眼,知道她在看什么,也不怕她找麻烦,懒洋洋地往演员椅里一躺、水杯一放,闭着眼睛假寐了起来。未必是假寐,很有可能是在默词儿。秦依依看看剧本,再看看许一,嘴巴张一张没说出一个字来。算了,人在屋檐下,既然没有影响到剧本质量爱咋咋地吧。
另一边坐着的陈心被两个化妆师围着,一面纠结十支口红里应该选哪个色号上妆,一面把郑九儿那点不满的小心思摸得透彻。
故而刚涂好了一张猪血红的小嘴,就不忘扭过头来挑事儿:“九儿妹妹,你就忍了吧。别说你只是个新人女主角,就是我这样既有里子又有面子的人物遇上人家耍大牌的准一线‘大咖’,不也得低头挨训嘛!命苦哟!”
一句话能同时的罪两个人,确实也是陈心特有的本事了。秦依依尴尬地笑一笑,打算揭过不提,椅子里假寐的许一冷却冷哼一声不受这种委屈。
“陈小姐,家里有点小钱就来混娱乐圈的小人物到处都是,我不知道你的里子和面子有多精贵,但有一点我很清楚。”他慢悠悠地抬一抬眼皮,拿眼缝看人:“如果是我技不如人,演技烂得惨不忍睹,我是肯定没有心情在别人面前说风凉话的。怕丢人。”
这是故意找茬。许一的专业是很强,但陈心的表现其实也没那么差。虽然偶尔公主病导致现场发挥不稳定,但比一比市面上空有一张脸的小鲜花们,陈小姐的演技绝对谈不上“惨不忍睹”。
秦依依心知肚明,主演之间闹不合的多了,她可不想给人当枪使。脖子一缩低头装王八,她只打算做个隐形人悄悄退出大神们的交战区,刚往后稍了稍,胳膊上就猛地挨了一爪。
陈心被气得头顶冒火,但又不敢真的和许一对骂动手,只得继续抓了郑九儿说话:“九儿你别怕,这剧组里发疯装X的天天都有,咱们管不了、导演管不了,总有人能管得了!”
郑九儿苦着一张脸皱皱眉,陈心以为她不知情,叫嚣的声音更大了些:“你不知道,咱们这个戏的制片人唐总厉害着呢,绝对不会纵容这种职场霸凌的!”
别说,提一提“唐总”好像真的很有效。原本做好了迎战准备的许一,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听见唐总的大名后一扭身,带着助理又往旁边的遮阳棚里去了。
秦依依看着有趣,顺嘴问一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把许一这种恃才傲物的都给治住了,正好问在了陈心的擅长之处上。这娱乐圈里难交真心的朋友,聊八卦就是最快联络感情的方式之一。
陈心左右看看,小声议论起了这位名叫“唐小仙”的女制片人。娱乐圈的幕前是男艺人比女艺人好混,幕后同样是男人比女人更有话语权,即便已经做出点成绩、成为了掌控整个项目的制片人了,只要你是个女的,形形色色的眼光和嘴巴就要在你的身上刮下几层不好听的皮/肉来:拍戏的投资都是靠潜规则来的,拍戏的演员也是靠潜规则来的,话里话外,女制片人成了上下左右都能潜规则的非正常人类。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这话在娱乐圈里大约是不成立的。陈心说道得开心,自觉位子站得很中立,既没有抹杀制片人唐小仙的本事和成绩,也把私隐秘密的小道消息说足了,铁定能把郑九儿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给吸引成自己人。没曾想,口舌说干了,郑九儿面上讪讪却是不太感兴趣。
陈心一咬牙,扒着郑九儿不放手:“好吧,其实这唐总还有件更邪性的事没说呢!”
郑九儿被箍得难受:“邪性?”
陈心猛点头:“咱们开机到现在唐总都没来过,你没见着不知道。她呀,人虽然长得漂亮也有些本事,但是婚姻上有些奇怪,名字里头带个“仙”字,人也神叨。我跟你说啊——她嫁了个道士!”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陈心屁/股底下的演员椅毫无征兆地突然塌了。
漂亮的女演员先是重重摔了个屁墩,而后又因为摔倒时被断裂的椅子腿缠住了纱裙一角,直接抱着椅子背被迫来了个大翻滚,滚得两个助理都拉不起来。
陈心嚎啕:“你看吧,我就说邪性呢!”
秦依依憋笑憋得有点内伤,正想安慰两句,远远地飘来了一句吼:“闹什么呢!”仔细一听,是严导无可奈何的声音。
严导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女人很漂亮,但又跟圈子里的那些漂亮法不一样,非要形容,大约就是她的漂亮更缥缈一些。
她穿了一袭身量恰好的手工刺绣改良旗袍,白净的面孔上薄粉淡妆,一双杏核眼顾盼生辉,除了眉心中间的一点红痣,全身没有更多的首饰装扮,只在乌黑的盘发发尾上挽着一根象牙白的玉簪子。像是春天里意外闻到的花香,又像夏日清晨不期而至的细雨,稍一走近,无论男女都会觉得熨帖舒适。
秦依依眨眨眼,有点看呆了。她第一想到的是金石圈子里居然也有这么通透干净的玉人,第二想到的是做制片人不会抽烟喝酒打关系原本是不行的,可这人要是往那儿一站你就知道,一定有人吃她这一套。这人,大约就是那个有点“邪性”的女制片人唐小仙。
女制片人唐小仙没做几个大戏,什么S、S+的从不执着,别人问她也不藏着,只说现在做戏的都是玩钱的人,她不稀的跟不专业的人抢钱玩儿。所以她的剧里不拘一格降人才,做什么、和谁做,全凭一份喜欢和热情。
一向傲娇的严导在唐小仙面前也有些拘谨,搓着手不好意思地介绍着剧中的女一号、女二号,紧接着又慌忙解释自己御下一向有方,这种混乱胡闹的场面绝不会再出现了。立军令状似的,连带着郑九儿和陈心也成了面壁罚站的小学生。
制片人是剧组里最大的人物,大家敬畏一些也是惯例,但能让严导如此珍重对待的年轻制片人着实很少。秦依依边陪着笑装纯良,边绞尽了脑汁扒拉回忆,怎么也想不起上辈子的圈内曾有这样一位出挑的女制片人。
飞个眼风去偷看一眼,正好对上了唐小仙探究的眼神。唐小仙的好奇心毫不掩饰,朝秦依依笑一笑,打破了那层高不可攀的天仙气质。
“哎呀,是你!”她笑得眉眼弯弯,毫不见外地挽了秦依依的胳膊朝监视器遮阳棚里喊:“许一,你出来!跟郑老师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