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乡会议室,准时召开党委会。
议题只有一个:由组织委员程宗仁汇报乡领导分工调整方案。
会前,没印发任何会议材料。
程宗仁拿着一张A4纸,念诵起来:“赵国栋:党委委员、副乡长,分管政法、法治、综治、信访维稳、应急管理(含森林灭火)、安全生产(含消防安全)、市场监管、民政、残联工作。”
乡党委,有纪检委员、组织委员、宣传委员。根据工作需要还可设群工委员、统战委员、保卫(密)委员。
赵国栋一听,就心里有数。
原来,是这样啊。
许乾阳,竟让他分管安全生产、信访维稳。
这两块工作,都是基层乡镇最没人愿意干、风险最大的硬骨头。
要说班子里远近亲疏,看分工就知道——谁管安全,谁管信访,谁就是背锅的。
神农乡经济落后,严重依赖矿山开采业。而光是赵国栋在赴任路上看到满载货车横冲直撞,就可以想象安全生产压力多大。
只要出现生产事故,新官上任的赵国栋,屁股还没焐热,就得背锅扛责受处分,搞不好就要卷铺盖卷滚蛋。
信访维稳,更不用说。
神农乡民风彪悍、越级上访、集体闹访,那可是市里出了名,省里都挂了号。
分管这一摊子,一旦有人越级上访,赵国栋自然要去维稳、息访。
劝不回来?
马书记一怒问责之下,赵国栋依旧要乌纱帽不保。
全场目光,不动声色,聚焦在赵国栋脸上。
谁都不傻,看得出来——许乾阳给赵国栋来了个下马威。
让一个24岁毫无经验的赵国栋,管安全、管信访这两块硬骨头,偏偏又不给他相应的资源和权力,不出问题才怪。
人人都期待,年轻不像话的赵国栋,面对老狐狸的阴招,该如何出招?
之前分管安全和信访两个班子成员,喜不自胜,一脸难以置信——这两座折磨人的大山,竟甩给了新来的赵国栋?
虽然同情,但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暗暗期待。
许乾阳目光森冷,嘴角微翘。
他在等待赵国栋爆发。
只要赵国栋按捺不住,提出反对意见,许乾阳就会雷霆大怒,劈头盖脸一阵痛批,扣上一个“不服从工作分配”的帽子。
主要领导与班子成员发生冲突,吃亏的肯定是副职。
虽然这会让自己名声受损,有欺负年轻人嫌疑,但有马书记在背后支持,他许乾阳怕么?
还有几年,许乾阳就退了。名声不名声,他早就不在乎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也是马一帆将赵国栋送来神农乡的原因——让许乾阳收拾他。
谁知。
赵国栋仿佛官场小白,一张白纸,完全不明白社会复杂、官场猫腻一样,一脸正气凛然、重任在肩,一口答应下来:“好的,领导。我接受工作安排。”
“噗····”
正在抿茶的凌昆,一口喷了出来。
吸引了全场目光。
许乾阳不满道:“凌乡长,你搞什么?”
“对不起。”
凌昆从抽出两张纸,擦拭桌面,急忙摆手:“没绷住,失态了。”
许乾阳瞪了他一眼,对赵国栋笑笑:“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安排吧。党办政办加快进度,党政联合发文,争取今天就发下去。”
赵国栋洞若观火——领导干部的安全生产责任制,以文件印发时间为准。只要红头文件一下,哪怕神农乡今天晚上出事故,都是自己的责任。
锅,这就算背上了。
看着一脸阴笑的许乾阳,赵国栋不动声色。
以为我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拿捏?
你找错了人!
“国栋,晚上有事吗?”
散会后,凌昆找到赵国栋。
赵国栋:“乡长,我单身汉一个,能有啥事?”
凌昆笑了笑:“那我请你吃个饭,出去走走?”
赵国栋一口答应:“好的。听领导安排。”
远处,看着赵国栋与凌昆走近,许乾阳脸色阴沉。
晚上,凌昆带着赵国栋,开车半个多小时,来到一处坝子下面的农家乐。
名字挺有趣,【人民公社】。
来这吃饭的人不多,相当僻静。
里面的包房,也是【村长家】、【书记家】、【会计家】、【老田家】等等。
菜,以山里的野味为主,什么烧鸡、烧鸽子、鹿肉等。
“靠山吃山。神农乡别的没有,就是野味多。”
凌昆兴致勃勃,脱掉外套,拿出两瓶酒:“白的还是啤的?也可以尝尝山里酿的粮食酒。就是度数有点高。”
赵国栋知道,凌昆找自己肯定不是单纯为吃吃喝喝:“客随主便,听领导安排。”
“那就先来点粮食酒,最后啤的。”
凌昆打开带来的白酒,给赵国栋倒上。赵国栋要抢着倒酒,没抢过去。
“来,欢迎你来神农!以后就是一个战壕的兄弟了!”
凌昆酒到杯干,相当豪爽。
赵国栋喝了,只觉得火辣辣的,小刀般辣嗓子。
“这粮食酒,多少度啊?”
“嘿嘿,67度。”
凌昆笑嘻嘻:“高粱酒,就这样。不过纯粮食酿的,就算喝多了,明天也不会头疼。”
赵国栋苦笑。
他上辈子就酒席不断,酒量豪饮,想不到重生还得喝。
好在赵国栋上辈子早就锻炼出来,现在又年轻,更是海量。
喝酒,他不虚任何人。
三杯酒下肚,男人们话匣子就打开了。
他问道:“凌乡长····”
“我虚长你几岁,叫职务多见外,叫凌哥吧。”
凌昆豪爽。
赵国栋从善如流:“凌哥,你哪人啊?”
“北方人。”
“你来当乡长多久了?”
“不到两年。”
凌昆跟赵国栋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在酒精作用下,男人们很快熟络起来。
都知道酒局无真言,但男人为什么喝酒才能谈事?
因为酒精是最好的催化剂,能让人最大限度卸下谎言和伪善。
所谓酒后吐真言。
酒桌上,凌昆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豪爽,直率,但赵国栋也清楚,这或许是凌昆故意表演给自己的人设。
凌昆比赵国栋大8岁,但今年不过32。
在神农乡,这年纪的乡长,绝对前所未有。
岁数相差不大,都是年轻人。
凌昆与赵国栋很容易找到共同话题——许乾阳。
凌昆压低声音,凑了过来:“其实,今天的分工对你很不公平。许书记这么做,有点过了!我在会上差点就要说话,但我来的时间也不长,在党委会上处境也挺尴尬。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没替我说话,你现在说个卵啊?
赵国栋心中腹诽。
他秒懂凌昆的用意——拉拢自己。
一顿饭而已,如果能收赵国栋这小弟,为他在党委会上冲锋陷阵,惠而不费,很划得来。
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赵国栋一脸感动:“多谢大哥仗义。小弟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你作大哥的多多指导。我干了这杯。”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凌昆面色诧异。
他带的酒自己最清楚——67度高粱酒,可不是谁都能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赵国栋这是海量啊。
凌昆自认也酒量非凡,与赵国栋拼了三杯。
他又语重心长道:“国栋,不是咱对你没信心。这安全生产、信访维稳,工作任务太重了。你不知道,咱们乡主要经济支柱,就是采煤挖矿。占经济增加值半壁江山。那些煤老板,各个都是野路子,眼里只有钱,漠视人命,滥采滥挖,违规超采是常态。死了人,就拿钱摆平。”
“你之前管安全生产的领导,有两个都背处分了。前途受了影响。一个倒霉蛋还被发配到县农机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