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祈愿树
王承苦2025-11-10 11:284,028

  这是真的,克林不得不承认。尽管平常日子里这条四丈多宽的“古槐大街”已经是整个诸县城中最热闹的一条街,但今天街上的人比往常克林所见过的任何一天都要多。

  这条街叫古槐大街,是因为十字口中间有棵高大的槐树,据说已有五百多龄,枝繁叶茂、树影成荫,树上挂着许多平安符和许愿包。以前政府修路时曾考虑将其连根拔掉,但当地人认为老树成精,有灵气砍不得,且槐树又被某些爱玩字眼的人附会为“木鬼”,因此越发没人愿意去犯晦气,即便开出两个大洋的工钱也没人敢动,似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到这里成了谬论。后来,国民政府也顾不上在这小地方淘神费力,这棵树被留了下来,而路修好后无论是人力车还是畜力车,抑或是当地极为罕见的汽车都得从周围绕,十字街成了“环岛”。

  克林并不喜欢这条街,尽管它很热闹,也尽管他是个爱凑热闹的人。由于诸城地处偏远,山脉连绵,畜力车往来频繁,这个路口又是进出城要道,因此随时都有牲畜的粪便味道在空中弥漫,历久弥“臭”。如果你突然看到街上有人对着空气破口大骂,不用怀疑,他一定是踩到屎了——这也正是克林讨厌此街的主要原因。

  路口四周围满了人,空气中仍然弥漫着臭味。好在今天天气阴冷,臭气没有阳光暴晒时那么刺鼻。东西南北的当铺、旅馆、米店、鱼档、杂货铺等店铺的掌柜都跑出来了,就连店里的伙计也忍不住好奇顶着被骂的风险放下店里的活跑出来凑热闹了。甚至有些在茶馆喝茶的茶客、饭店吃饭的食客,还有剃了一半头发的理发店顾客都听到风声跑出来了……众人的目光无一不是看向一丈开外的老槐树的方向,没有人敢再靠近一点,他们交头接耳讨论的也都是关于死亡和尸体的话题。

  克林到达时是上午十点,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自己在警署最信得过的好友吴焕生以及几名照例出勤的警员。

  “让开让开,克大探长来了。”随着两个警员在前面吆喝,众人分出一条通路来。

  “克探长来了,杀人凶手肯定跑不了。”人群中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如是说道。

  “敢在克大探长的地盘上闹事,看来是个外地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又有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女人腔调回应着刚才的男子。

  这两句话被克林路过时听进了耳里,让他很是受用。在破获“石关镇之案”以前,每次出警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苗大探长的外甥来了,这案子铁定能如何如何”,这让他很是反感。这次大家都变着法儿地夸他本人,本不喜欢故作谦逊的克林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两个警员在距老槐树一丈远的地方围了一圈警戒线,克林和吴焕生站在圈内,离槐树不到三尺的距离。槐树高六七丈,主干分支处距离地面仅三四尺,相传是明嘉靖年间时被巨雷劈过,主干横断,然而不仅没有死,反倒从劈裂处延长出更多的枝干,长成后竟显得比以前更加茂盛。树干上遍布着斑驳发皱的树瘤,无一不在记录自己曾经历过的岁月沧桑和时事变迁。

  而就在这棵被当地人称作“幸运树”的老槐树上,一个半裸上身、只穿了一条棉布短裤的男人吊在一根手腕般粗的枝丫下,双脚离地约七八尺高。他那斑秃的脑袋耷拉在胸前,就像被放了血的鸡头。他眼睛微闭,舌头半吐,套在枝丫上那根筷子般粗的麻绳紧勒在他的脖子与下颌间,胸前还贴了张黄色纸条,像符却没画符,只“赤裸裸”地写了五个字——他不是自杀!字体呈堆砌状,且上粗下细,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本身如此。

  “这就是黄世海?我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大人物呢。”吴焕生说,同时用相机从各个角度拍摄尸体。

  克林没回应吴焕生,只是呆呆地看着尸体胸前的那张纸条,牙齿习惯性地磕出细密的声响。

  “嘿!想什么呢?”吴焕生见克林没反应,用手肘碰了碰他。

  克林回过神来:“有问题。”

  “什么问题?”吴焕生半蹲着身姿,一边追问一边拍了一张尸体的仰角照。

  克林没回话,他回头看向仍在交头接耳的围观群众。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来回巡睃着,最后定格在之前夸自己的那个年轻男人身上,脸上却不露声色。

  “你们有谁靠近过尸体?”克林一边戴手套一边大声问。身后的吴焕生听见克林问话,立马停止拍照,回头看着众人。

  老百姓纷纷摇头的摇头,摆手的摆手,有的怕被连累,连忙又退了两步,总之大家都做出“没有靠近过尸体”的回应。

  克林半信半疑,这时有个七八十岁、满脸皱纹的老头上前两步,声音如同他的步伐那般颤巍巍地说:“克探长,我是最早发现尸体的。今天七点过我刚走到这路口就发现它了,当时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可以证明大伙没靠近过尸体,即便是凑热闹大伙儿也都在这条警戒线以外的距离围观。”

  “都挺懂规矩。”吴焕生在克林身旁小声嘀咕了一句。

  “问题就出在这里。”克林头也不回说。

  随后克林再次看了眼那名年轻男子,紧接着爬上树杈从尸体上拽下黄纸条,向男子走了两步,问:“你能看清楚这纸条上的字吗?”

  那年轻人瘦瘦高高,颧骨突出,身上穿着一件中式短衫和一条不大合身的绑腿裤。此时他还在左顾右盼扫视他人——

  “不用看了,问的就是你。”克林提醒道。

  男子猛地回过头来,然后眯着眼看了看克林手中的纸条,正要上前,被克林阻止。

  “不用过来,”克林说,“就在那儿看。”

  男子眯着眼睛看了看,旋即摇摇头:“看不太清楚。”

  克林微笑着举向其他人:“你们能认出来吗?”

  众人摇头,甚至有人表示自己根本不识字。末了克林给两个警员递了个眼色,两人立马一左一右站在男子身旁,黑色警棍在手中蠢蠢欲动。

  男子立马紧张起来:“探……探长,这是什么意思?”

  吴焕生也搞不明白克林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小声问:“兄弟啥意思?我有点看不明白了。”

  克林只是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看了看身后的尸体,之后又转向年轻男子:“死者叫黄世海,根据死亡征象可以初步判定为缢死。但缢死可以分为自杀和他杀两种性质,在进行详细尸检之前警察尚不能断言死者是自杀还是他杀,你怎么就知道他的死是由凶手造成的?”

  男子露出一脸冤枉的表情,指着克林手里的纸条辩解说:“我……我也是看那纸上写的呀。”

  克林看了眼一旁的老头:“他刚说没有人靠近过尸体,你也承认自己站在远处看不清纸上的字,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自杀。”

  男子叹了口气,开始把手往衣兜里伸,两名警员见状,立马响应,合力将他双手反扣到背后。

  “呀呀呀!疼疼疼探长!”男子表情痛苦,大声叫喊起来。

  克林没有理会对方,而是把纸条递给右手边的吴焕生:“这是物证收好。”后者小心翼翼将其装入一个专门收纳证物的牛皮纸袋。

  之后克林走到男子面前,缓缓将手伸进他的衣兜——此时众人屏息凝神看着克林,都想知道里面会掏出手枪还是匕首。

  然而,克林掏出来的并非自己预料中的某种武器,而是一个形制小巧的竹制短筒。

  “这——”克林表情渐渐凝固,抓住男子双手的警员也稍稍松懈了些。

  男子挣开手,从克林手里拿过短筒,将其中一头拉伸开来,并向众人晃了几晃:“我跟这尸体没关系,这是我自制的一支单筒望远镜。虽然我没靠近尸体,但我可以用它来看清楚纸条上写的什么。”

  闹了半天,是场误会。克林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招呼来两个警员:“你,立马疏散闲杂人等,除我授权外,任何人不得靠近槐树;你,写一份重要目击者名单,事后我要挨个传讯。”

  围观人群很快在警员的吆喝声和各自的议论声中退去,只有靠近路口的商铺还有爱看热闹的掌柜伙计及顾客等人或站在门口,或趴在窗口远远张望着。

  克林和吴焕生再次回到警戒线内,开始进行现场勘察。

  槐树高四丈有余,树冠如盖。靠近根颈处有三五堆冥纸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和香烛,周边还零落着一些沾满泥垢的果类祭品。

  “仔细找找,看能不能发现脚印什么的。”克林转到尸体身后,一边检查着槐树的第一主枝——即树干离地面最近也最大的那个大树杈——一边吩咐吴焕生。

  吴焕生应了一声,拿着相机绕着槐树周围边看边拍……

  在老槐树最大的树杈上,克林发现了些许剐蹭在树皮上的泥土。他抬头看向头顶密不透风的枝叶,在树杈中部位置往上三四尺的地方是第二主枝——即勒死死者的麻绳所系的那根枝丫。

  不知何时起,树上的蝉鸣越来越聒噪了,克林望着型如巨兽的老槐树,心中不胜烦闷。

  “快来看这个!”忽然,尸体前方传来吴焕生的激动呼声。

  克林立马绕过去,只见吴焕生蹲在尸体正前方的位置,看着地上一堆灰烬,见克林过来,便指着灰烬说:“这上面有个鞋印。昨天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正是本地家家户户‘烧袱纸’祭拜各路鬼神的日子,而烧袱纸一般都是在日落之前完成,这是因为要赶在鬼门关之前让那些游魂野鬼‘享用’到人们的供奉,且人们在当天日落后便不再轻易出门。由此可以推出,这个鞋印很有可能就是死者或凶手留下的。”

  克林没说话,抬头看了眼尸体,尸体身上只穿了条底裤,好在鞋没有丢——那是一双质地上好的皮质厚底鞋,鞋缘上沾着不少泥。克林上前脱下一只鞋,翻过来仔细对比着灰烬上鞋印的纹路,之后又拿鞋轻轻地靠近鞋印进行了多角度比对,最后欣喜中带着几分遗憾说:“你说得没错,纹路完全吻合,可以确定是死者留下的,只可惜不是凶手的鞋印。”

  吴焕生听了也露出几分失望,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克林轻叹了一声,重新给尸体把鞋套上,之后拍拍手上的灰尘说:“我刚才在树杈上发现了一些泥垢,其色泽泥质和鞋底的泥一样,应该也是死者留下的。”

  “看来凶手很谨慎,一点线索都没给我们留。”吴焕生说着朝尸体后面的树杈瞄了一眼。

  “这么说还太早!”克林把手一伸,提出异议。

  吴焕生回头看着他:“我把周围都找过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克林看向街道远方,长吁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断言谋杀还早了点。”

  吴焕生埋头看了眼衣兜里的物证袋:“那纸条上写的——”

  “不排除是死者自己留下的。”没等吴焕生说完,克林就抢过了话头。

  “动机呢?如果是自杀,死者没这么做的必要吧?”吴焕生又问。

  “这……”克林一时语塞,“我只是说不排除,也没说一定是,总之验尸之前不能草率定义死亡性质。”

  “那尸体……”

  “先别动,”克林把手一伸,“现场保留现状,我还要找个人来看看。”

  吴焕生立马有了答案:“你要找那个姓程的吧?”

  克林微笑默认。他有种预感,这次黄世海之死会比石关镇一案还要棘手。他慢慢地朝大街走去,心里若有所思,牙齿再次“格格格”地响起来……

  忽然,身后传来吴焕生一声惊呼:“嘿,小心!”

  克林随即落脚,回头惊讶地看着吴:“又怎么了?”

  吴焕生盯着克林脚下,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兄弟,你又踩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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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推理奇案:地狱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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