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个更帅？答案很明显。
刘文博站在原地，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眼前热血沸腾的一幕，看着那些挥洒着汗水，眼神里充满自信的男孩子，又下意识想起了自己那份充满数据和分析的《青少年舞蹈基础素质训练大纲》。
科学吗？很科学。
严谨吗？很严谨。
可它能让一个调皮的男孩，发自内心地喊出“这个比奥特曼变身还帅”吗？
不能。
这一刻，刘文博第一次对自己坚持了一辈子的教学理念，产生了深刻的动摇。
他以为的教育，是把知识像标准零件一样，精准地安装进孩子们的脑子里。
郑雅君告诉他，真正的教育，是找到那把能打开孩子们心灵的钥匙，然后让他们自己，去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败了，败得心服口服。
刘文博慢慢摘下眼镜，用随身的绒布，仔细的擦着镜片。这个动作很慢，好像在擦的不是镜片上的灰，而是自己脑子里那些根深蒂固的老观念。
他重新戴上眼镜，这一次，当他再次看向郑雅君时，那厚镜片后面的眼神，不再是审视和尖锐，而是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认可。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刘文博开口了，声音有点沙哑，但每个字都说的很清楚。他看着郑雅君，又看了一圈那些激动的老传承人和兴奋的孩子们，最后视线落回到郑雅君身上。
“小郑同志，你这堂课，给我这个搞了一辈子教育的老头子上了一课。”他没有用“雅君同志”或者“郑老师”，而是用了一个更亲近的称呼。
“你说的对，教育是点燃，不是灌输。我们这些搞理论的，天天在象牙塔里画图纸，设计标准件，却忘了孩子们不是冰冷的机器，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哭有笑。”
他主动朝郑雅君伸出了手，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关于教材的编写框架，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谈一谈。”
郑雅君看着眼前这位终于卸下所有防备和固执的老教授，也伸出手，和他紧紧握在了一起。
“刘教授，我等您这句话很久了。”
当天下午，教材编委会的第二次会议，在工坊一间简单的会议室里召开。气氛和在北京时完全不一样，没有了针锋相对，反而是一种很热切和期待的感觉。
刘文博主动让出了主位，坐到了郑雅君的旁边，拿出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
“小郑，你来主导，把你的想法，完完整整的告诉我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郑雅君身上。她没有客气，走到白板前，拿起笔，但没有立刻开始画框架图。
她转过身，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从刘文博，到一线教师，再到古川大师这些沉默的老传承人。
“各位老师，在讨论具体内容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她的声音沉静又有力，“我们想编一套什么样的教材？”
“是让孩子们学会几个舞蹈动作，应付期末考核？还是想通过这套教材，真正在他们心里，留下点什么？”
这个问题，让刚刚热烈起来的气氛又一次安静下来。
郑雅君没有等他们回答，自己在白板上写下两个大字——故事。
“我希望，这套教材，不只是一本动作指南，更应该是一本故事书。”
这个提法很新颖，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我想，在每一个舞蹈章节开始之前，我们不先教动作，而是先讲一个故事。用最生动的语言，最精美的插画，去讲这项非遗的起源，它诞生于哪座山，哪条河，和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有着怎样的血脉联系。”
她看向一旁静静坐着，穿着一身蓝色蜡染布衣，满脸皱纹的王秀芬大师。
“比如，在孔雀舞的章节前，我们要讲王秀芬大师的故事。讲她为了模仿孔雀的神韵，是怎么在云南的密林里，一守就是几个月，观察孔雀喝水、开屏、漫步。讲她是怎么把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都融入到那支舞里，最终才有了舞台上那只活灵活现的孔雀之魂。”
王秀芬大师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点水光，她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郑雅君的目光又转向了古川大师。
“在傩舞的章节前，我们要讲古川大师的故事。讲他怎么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大山里，几十年如一日的守护着那份古老的祭祀。讲他为什么要在漆黑的夜晚，戴上威严的面具，跳起那看似‘吓人’的舞步。那不是迷信，那是山里的人们，对天地最质朴的敬畏，是对先祖最深沉的怀念。”
古川大师那张像老树皮一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他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攥紧了。
“我们要让全国上亿的孩子们知道，他们今天在课堂上学习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是凭空出现的。在这些动作的背后，站着一个又一个有血有肉、值得尊敬的人。站着一代又一代，用生命去守护这门艺术的传承者。”
郑雅君的声音掷地有声，在小小的会议室里回响。
“当一个孩子知道，他模仿的孔雀回头，是王秀芬大师用半生寂寞换来的神髓；当他扎下的马步，是古川大师守护了整座大山的勇毅。那么，他跳出来的舞，才会有根，才会有魂。”
“这，才是我想要的，活的教材。”
话音落下，满屋子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郑雅君描绘出的这幅画面给震撼了。这哪里还是一本教材？这分明是一部跨越时空的，关于中国舞蹈的英雄史诗。
它彻底打破了传统教材枯燥、冰冷的模式，给每一个动作，都赋予了温度，赋予了故事，赋予了灵魂。
“啪！啪！啪！”
刘文博第一个鼓起了掌。他激动的站起身，脸上的皱纹因为兴奋而舒展开来，他一把抓住郑雅君的手，用力的摇晃着。
“好！太好了！小郑，你……你为我们这些搞了一辈子教育的人，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
老教授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他钻研了一辈子的教学法，却从没想过，教材竟然可以这样做。
“有魂，有根，有故事，有英雄……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自信啊！”一位民俗学专家激动的附和道。
“要是我们小时候有这样的教材，我肯定也爱上跳舞了！”一个年轻的一线教师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