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雅君的话，像一把钥匙，插进了一把生锈的锁里。
阿哲重新坐了回去，眼神里多了点复杂的东西。那是他很骄傲，却又只能藏在阴暗里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郑雅君继续说，“你的技术那么好，应该用来创造一些美好的东西，而不是制造一堆又一堆虚假的泡沫，然后看着它们一个个破掉。”
泡沫。
这个词，狠狠的刺痛了阿哲。
他每天都在后台，看着那些没意义的数据疯狂上涨，看着那些空洞的ID像病毒一样扩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亲手建起来的，是一个多么华丽又脆弱的谎言。
“你懂什么？”阿哲的声音有点激动，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这世界就是这样！有钱，你放个屁都是香的！没钱，你说什么都没人听！”
郑雅君没有反驳，她只是讲起了自己的事。
“我小时候，因为一次意外，伤到了大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说不清楚话，走路也走不稳。”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很多人都笑话我，说我是个小哑巴，是个残废。他们让我别再跳舞了，说我根本不是那块料。”
阿哲脸上的激动慢慢退了下去，他安静了下来。
“我没有听他们的。”郑雅君看着他，眼神很干净，也很坚定，“我只是每天，比别人多花十倍的时间去练习。一个动作，别人跳十遍，我就跳一百遍。一句话，别人说一遍，我就对着镜子说一千遍。”
“我们都一样。”
郑雅君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
“我们都想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证明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都错了。”
“但证明自己的方式，不该是这样的。”
阿哲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塌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干净的女孩，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用代码在屏幕上敲出“Hello, World.”时的激动。那时候的他，梦想着用技术去改变世界，而不是去污染它。
可后来呢？为了钱，为了生存，为了那些所谓的成功，他一步步走进了蜂巢那个深渊，亲手埋葬了最初的自己。
他低下头，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都泄了气。
“我……”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我早就身不由己了。”过了很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声音里全是苦涩。
郑雅君没有说话，她只是将桌上那杯一直没动的温水，轻轻推到了阿哲的面前。
“现在，你可以选择。”
阿哲看着那杯水，水面倒映着他苍白又疲惫的脸。
沉默。
咖啡馆里，只有轻柔的音乐在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终于，阿哲抬起头，他眼里的挣扎和犹豫，已经变成了一种决断。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很普通的U盘，放在了桌上。
“这里面，是蜂巢成立以来，过去三年的所有核心业务数据。包括每一笔订单的合同，所有合作公司的资金往来记录，还有后台操作指令的备份。”
他的手指，在U盘上轻轻敲了敲。
“陆非工作室是他们最大的客户。从《天尊情缘》开拍前的热度预炒，到播出后的数据维护，再到金鸢尾奖的买奖和后续的控评，所有的转账记录和沟通邮件，都在里面。”
他抬起眼，看着郑雅君。
“够吗？”
郑雅君伸出手，拿起了那个U盘。
它很轻，但拿在手里，却感觉很沉。
她没有立刻收起，而是看着阿哲，认真的说道：“谢谢你。”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
“未来，用你的技术，去做一些能让自己真正感到骄傲的事吧。”
阿哲的身体猛的一震，他看着郑雅君，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没有再回头，快步走出了咖啡馆，消失在人群里。
张岚快步走了过来，看着郑雅君手里的U盘，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兴奋。“太好了！雅君，我们赢了！有了这个，陆非和那个蜂巢，谁也跑不掉！”
她激动的规划着下一步，准备立刻联系律师和信得过的媒体。
郑雅君却摇了摇头，她的表情，没有张岚想的那么轻松。
张岚的兴奋劲儿冷了下来，她看着郑雅君，不解的问：“怎么了？证据不是到手了吗？”
“证据是有了。”郑雅君握紧了手里的U盘，目光却变得严肃，“但怎么把它递上去，是个大问题。”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繁华的都市。
“陆非背后，站着的是大资本。蜂巢能做这么大，背后牵扯的利益方，恐怕更多。”
“我们走正常的法律程序，或者找媒体曝光，很大概率，会在半路上，就被他们用钱和权，压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张岚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是啊。
她们拿到了关键证据。
可问题是，在她们把证据交出去之前，有无数的人会想尽办法阻止她们。
“星耀娱乐。”张岚说出四个字，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
她结了咖啡馆的账，和郑雅君一起回到公寓，马上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张关系网图。
“陆非签的公司是星耀娱乐，是这个行业里的一个大公司。他们的老板，和国内几个视频平台、社交媒体的高层，都有着复杂的利益关系。”
张岚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上面显示着一个个名字和公司logo，它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
“我们把证据交给媒体？用不了半天，就会有十几家媒体同时出来，把这件事定性为同行恶意竞争，把U盘里的东西说成是伪造的。”
“走法律程序？对方有国内顶级的律师团队，一个简单的程序问题，他们就能跟你耗上一年半载。等到热度没了，关注度没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张岚合上电脑，靠在沙发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这个圈子有它自己的规则。你想在它的规则里打败它，不可能。我们手里的证据，还没等公开，就会被他们的钱压得一点声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