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和张国忠都是一僵。
郑雅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裤腿上还有点泥,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装着几根黄瓜,像是刚从地里回来。
张国忠老脸一红,有点尴尬。
王建国反应很快,哈哈一笑走上前:“雅君,你这丫头耳朵真尖,我们刚到就被你发现了。”
郑雅君把手里的篮子随手递给旁边跑过来的一个孩子,让他拿去厨房,然后才摊了摊手,脸上的笑容没变。
“没办法,我们这地方小,来个生人,村里的狗都叫的欢。”
一句玩笑话,让现场的尴尬一下子没了。
郑雅君没问他们为什么来,也没客套,只是侧过身,朝田埂上的孩子们扬了扬下巴,大方的发出邀请。
“王导,张导,欢迎参观。”
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孩子们刚学,跳的不好,两位给指点指点?”
这话让王建国和张国忠都愣了一下。
他们本来以为,郑雅君会跟他们说说创业多难,或者展示工坊的成绩。没想到,她直接把问题抛了回来,很平等的请他们来指点。
张国忠看看在地里练舞的孩子,又看看身边这个淡定的年轻姑娘,心里那点搞突然袭击的优越感,一下子就没了。
王建国的眼睛却亮了起来,显得很兴奋。
他看着那个还在溪边练孔雀舞的女孩,又看了看郑雅君,一个在路上就有的,很大胆的想法,现在彻底清楚了。
他没回答郑雅君的问题,反问她:“雅君,我问你,要是我给你一个更大的舞台,比春晚还大,你……敢接吗?”
王建国那句话问出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不像是在开玩笑,更像是一种掂量,一种审视。
张国忠在一旁没说话,只是看着郑雅君,他也很想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有多大的胆子和魄力。
郑雅君迎着王建国的目光,脸上那点轻松的笑意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
她没有立刻回答敢或者不敢。
她反问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进两人耳朵里。
“王导的舞台,有多大?”
这个问题,让王建国和张国忠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很多种回答,激动,惶恐,或者谦虚的推辞。
却唯独没想到,她会这么平静的,反问一句“有多大”。
这句话里没有半分怯意,反而像是在说,只要你的舞台够大,我就有能力站上去。
王建国盯着她看了足足三秒,然后,他那张严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不加掩饰的笑容。
“好!好一个郑雅君!”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过身,对着那群还在田埂上练习的孩子们一挥手。
“来,丫头,别藏着掖着了,让我们看看,你这非遗工坊,到底教出了些什么名堂。”
郑雅君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远处的阿呷嫫点了点头。
一场特殊的“公开课”,就在这片收割完庄稼的土地上,开始了。
没有报幕,没有华丽的灯光。
阿呷嫫用彝语喊了一声号子,孩子们迅速站好了队伍。
他们表演的,正是这几天学的朵洛荷片段。
从专业的眼光来看,这场表演是粗糙的。
孩子们的动作还带着一丝僵硬,队列也算不上整齐。中间甚至有个年纪最小的男孩,因为紧张,直接忘掉了下一个动作,傻傻的愣在了原地,急得小脸通红。
周围的村民们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男孩的脸更红了。
阿呷嫫没有骂他,只是用手里的竹竿轻轻敲了敲地,用彝语提醒了一句。
男孩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跟上了队伍。
整个过程,谈不上完美,甚至有些乱。
可王建国和张国忠,这两个看过无数顶级演出的导演,却看得异常专注。
他们没有去看那些技术上的瑕疵。
他们看到的,是那个忘掉动作的男孩,在跟上节奏后,脸上露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他们看到的,是那个在溪边独自练习的女孩,在跳起孔雀舞时,眼神里那种纯粹的热爱和模仿孔雀时的灵气。
他们看到的,是这群孩子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跺脚,都带着一股从山野里长出来的,野草一般旺盛的生命力。
这股力量,不精致,不完美,却比任何经过精心雕琢的表演,都更能砸进人的心里。
表演结束,孩子们气喘吁吁的站着,一个个既紧张又期待的看着眼前的几个“大人物”。
张国忠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他没有鼓掌,只是转头看向身边的王建国,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老友说。
“老王,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看着那些满身是汗,脸上却挂着笑的黝黑脸庞,低声呢喃。
“这才是真正的艺术,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艺术。”
王建国没有回应他。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牢牢锁定在那个跳孔雀舞的小女孩身上。
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表演中时,他忽然迈开步子,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那个小女孩面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孩子们紧张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城里人想做什么。
阿呷嫫也皱起了眉,下意识的往前站了一步,将孩子们护在了身后。
王建国却仿佛没看到周围的反应,他在那个小女孩面前蹲了下来,目光柔和。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有点害怕,往后缩了缩,躲到了另一个大点的孩子身后,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郑雅君走了过来,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她叫阿朵,有点怕生。”
王建国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落在阿朵那双小手上。
那是一双山里孩子特有的手,小小的,有点粗糙,指甲缝里甚至还带着没洗干净的泥。
就是这双手,刚才模仿孔雀梳理羽毛时,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灵性。
“好,好个阿朵。”王建国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转过身,不再看郑雅君,也不再看张国忠,而是面对着眼前这几十个紧张又好奇的孩子,和他们身后那些同样忐忑的村民。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对数万名观众发表演讲。
“雅君,我欠全国观众一个惊喜,今天,我在这里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