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高明的眼神一亮，也让古川大师和刘文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但我有一个条件。”郑雅君接着说。
“没问题！”高明立刻接口，大手一挥，显得很爽快，“郑老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是觉得版税价格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加两百万。或者，工坊这边有什么困难，我们集团都可以解决。”
他笃定，郑雅君的条件，无非就是钱。
而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郑雅君摇了摇头。
她看着高明那张一切尽在掌握的脸，一字一句，清晰的说：
“我的条件很简单。”
“请贵集团，以华夏书局的名义，先为全国一万所交通不便、资源匮乏的乡村小学，每一所，都免费捐赠一套你们出版社库存里，最好的，最全的《少年儿童百科全书》。”
“等这一万所小学的孩子们，都收到了书。”
郑雅君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眼神平静，却又锐利如刀。
“我们再来谈这套教材的版权问题。”
高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
他想过郑雅君会讨价还价，会要求更高的版税，甚至会要求在集团里挂个虚职。他为此准备了好几套方案。
可他就是没想到，对方会提出一个完全和生意无关的条件。
一万所乡村小学，全套《少年儿童百科全书》。这笔钱对华夏书局来说不算什么，可这事本身，让他感觉有点可笑。
这已经不是在谈生意了。
“郑老师，你真会开玩笑。”高明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又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我们集团有自己的公益部门，但生意和慈善，不应该混为一谈。我们还是先来谈谈教材本身……”
他伸出手，想把话题拉回到桌上的合同上。
郑雅君没看那份合同，只是平静的看着高明，打断了他的话。
“高总编，我没有开玩笑。”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高明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这是合作的唯一前提。我需要看到一万份捐赠回执，盖着每一所小学的公章。等这些东西到了，我们再来谈，你的魔法飞龙和卡通面具，值多少钱。”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会议室里的空气彻底冷了下来。
高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缓缓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昂贵的西装领带，动作很慢。
他明白了。
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谈。这个所谓的条件，是在用一种客气的方式赶他走。
“看来，郑老师是觉得我们华夏书局，没资格合作了。”高明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客套，“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各位了。”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拿起公文包，转身就走。那两个助理也赶忙跟上，一行人来的时候气势很足，走的时候却显得有些狼狈。
黑色的商务车很快发动，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山谷的拐角。
车子一走，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才松了下来。
“雅君姐……”一个年轻的助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想不通，“那可是一千万啊……还有全球发行……咱们工坊要是有了这笔钱……”
他没敢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有了这笔钱，工坊就能彻底摆脱财务困境，能给老传承人们最好的生活保障。
“钱是好东西。”一直没说话的刘文博教授，忽然开口了。他推了推眼镜，看着门口的方向，眼神很清明，“但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换的。今天小郑要是点了头，那我们这套教材的根，就烂了。”
古川大师也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看向郑雅君，眼睛里满是信任和赞许。
郑雅君没有多解释，只是拍了拍那个年轻助教的肩膀。“好了，别想了。把刚才讨论的插画风格整理一下，明天还要跟北京的团队开视频会。”
她平静的把话题带回了工作，好像刚才那个千万级别的商业谈判，只是一件小事。
众人虽然不再说什么，但那笔钱，还是让一些年轻人的心里有些想法。
夜深了。
山谷里很安静，只有几声虫鸣。
郑雅君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电脑整理了一天的会议纪要，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关掉电脑，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爷爷郑立夫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推门进去，看到爷爷正坐在书桌前，借着台灯的光，用绒布仔细擦拭他的军功章。
一枚，又一枚。动作很轻，很专注。
“还没睡？”郑立夫头也没抬，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
“睡不着。”郑雅君在他对面坐下，把下午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郑立夫安静的听着，手里的动作没有停。直到郑雅君说完，他才放下了手里的绒布，拿起一枚已经擦得很亮的铜质奖章。
“你做得对。”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听着很稳。
“有些阵地，炮弹打光了，刺刀拼断了，人死绝了，也不能让。文化的阵地，更是如此。一寸都不能让。”
他把那枚奖章，轻轻放在郑雅君的面前。
那是一枚很普通的奖章，样式老旧，绶带的红色都有些褪色了。
“这枚奖章，不是我的。”郑立夫看着它，眼神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是周克文的，我的老班长。”
“那年打完仗，部队奉命转运一批从故宫南迁出来的文物。几只大木箱子，沉得很。半路上，我们遭到了敌人的伏击。一颗手榴弹，就落在了装着几幅宋代山水画的箱子旁边。”
郑立夫的声音很平，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班长离得最近，他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用身体，把那只箱子盖得严严实实。”
“手榴弹炸了。人…没救回来。”
“后来我们打开箱子，里面的画，连画轴的边儿都没伤到一点。他身上，没一块好地方。”
郑雅君听着这几句平淡的话，心里猛地一紧。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着那枚冰凉的奖章。
“后来，这枚奖章就给了我。每次我想不通，犯糊涂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擦一擦。”郑立夫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郑雅君的脸上，眼神温和又锐利。
“丫头，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想摘果子的人，多得很。他们会夸你的果子甜，会给你开高价，会把它包装得漂漂亮亮，卖到全世界去。但他们不在乎这棵树的根是死是活。”
“咱们，是种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