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引以为傲的学识，他精心准备的话术，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在真正用生命和鲜血书写过历史的人面前，任何试图解构历史的语言，都显得无比苍白。
院门外，郑雅君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她知道，爷爷赢了。
卫昌端起茶杯，想要喝口水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知道攻心之计已然全盘失败。
他缓缓放下茶杯，脸上那丝伪装的儒雅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冰冷的审视。
“郑老，受教了。”
他从随身带来的一个精致皮包里，拿出了一份装订好的文件，动作不再从容，却多了一份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将文件推到石桌中央，推到了郑立夫的面前。
“聊完了情怀，我们……聊点现实的吧。”
卫昌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再无半分敬意。
“我代表星耀基金会，正式邀请您，担任我们‘全球中华文化复兴计划’的首席顾问。”
他看着郑立夫，一字一顿地抛出了自己真正的杀手锏。
“至于您的这个传承人计划，我们可以……”
他停顿了一下，用一种仿佛在谈论收购一家小作坊的轻松语气，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收购它。”
卫昌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三个字，却像三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小院。
王局长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院门外，郑雅君的身体绷紧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死死盯着院内的动静，心脏狂跳。
卫昌仿佛很满意自己话语造成的效果，他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与施舍。他将那份文件，又往前推了推。
“郑老，我知道您和您的孙女，都是有情怀的人。”他靠在石椅上，身体微微后仰，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郑立夫，“但情怀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柴烧。你们靠着一腔热血，能把《山河之舞》推到卢浮宫，这很了不起。但之后呢？去伦敦开个教学点就手忙脚乱，以后要去纽约，去东京呢？你们的人才储备，管理体系，跟得上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跟不上的。”他自己给出了答案，语气笃定，“星耀基金会有全世界最专业的运营团队，最雄厚的资本。我们可以把朵洛荷舞的故事，拍成好莱坞大片；我们可以让阿克苏的鹰舞，出现在超级碗的中场秀。我们能做到的，是你们连想都不敢想的。”
他的目光扫过那份文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份文件里，有一个数字，足以让你们工坊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山里的孩子，一辈子衣食无忧。他们可以去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而不用再寄希望于跳舞改变命运。”
“至于您和郑女士，”他的语气变得格外“诚恳”，“你们可以继续作为这个项目的精神领袖，我们会把你们的故事包装得尽善尽美，让你们安享晚年和荣耀。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涂满了蜜糖的刀子。
他将郑雅君和所有人的努力，归结为“一腔热血”的业余行为，将他们的传承，贬低为可以明码标价的商品。
门外的郑雅君气得浑身发抖，她再也忍不住，抬脚就要往里冲。
可就在她抬脚的一刹那，院子里，一直沉默的郑立夫，对着她这边，几不可察地摆了摆手。
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郑雅君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院内，郑立夫笑了。
那是一种很淡的笑，甚至带着一丝看晚辈胡闹的宽容。
他伸出布满老年斑的干枯手指，拿起了桌上那份厚厚的文件。他没有翻开，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上面的内容。
他只是用那份文件，在石桌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敲着。
“咚……咚……咚……”
声音不响，却像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卫昌脸上的笑容，随着这敲击声，一点点僵硬。
“我这辈子，守过很多阵地。”郑立夫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有冰天雪地的，有炮火连天的。什么样的阵地都有，但有一条我记得很清楚。”
他停下敲击的动作，抬起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平静得可怕。
“我从没听过，阵地是可以卖的。”
一句话，如同一记重拳，将卫昌所有精心构建的话术，砸得粉碎。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王局长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建国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电击棍。
卫昌脸上的血色，在一点点褪去。他精心准备的商业逻辑，在对方这种纯粹到不讲道理的信念面前，显得可笑又无力。
他终于明白，跟眼前这个老头子，讲不通道理。
因为这个老头子本身，就是一种道理。
卫昌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坐不动的郑立夫，声音里透出森然的寒意。
“郑老，时代变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个世界，不是谁有道理谁就赢，而是谁的拳头硬谁赢。你们的情怀，在资本的碾压面前，什么都不是。”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顿，充满了威胁。
“我们星耀基金会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如果得不到……”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
“那宁可毁掉！”
话音未落。
啪！
一声无比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安静的小院里猛然炸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郑立夫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那原本有些佝偻的身体，此刻挺得笔直。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挥出的姿势，手掌微微发红。
而他对面的卫昌，整个人被打得侧过头去，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红印。
他被打蒙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行将就木，随时都可能倒下的老头子，竟然还敢动手！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郑立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一巴掌，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指着卫昌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我替你那些数典忘祖的祖宗，教训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