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半年时间过去了。
工坊的会议室里，气氛与半年前截然不同。服务器被热情冲垮后的狂热已经褪去，现在会议室里变得更加专注和严肃。
巨大的屏幕上，一幅幅画面播放着。
古川大师在黔贵深山中演练着古老的傩舞，脸上的油彩在山风中显得愈发斑驳，每一个抬步都踏在古老的节拍上，与天地共鸣。
江南的小院里，陈博老先生一袭长衫，闭目抚琴，指尖下的“九霄环佩”流淌出的琴音，仿佛能让人看见千年前的潇湘水云。
王秀芬奶奶家的旧筒子楼里，她对着窗外的一缕阳光，缓缓做出孔雀舞“三道弯”的体态，岁月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却夺不走她骨子里的优雅。
一幅幅画面播放着，没有旁白，也没有主持人。
影像播放完毕，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雅君姐，第一批十位老师的素材，全部整理剪辑完成了。”负责后期的小组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我们真的不加任何解说吗？就这么直接播出去？”
“对，就这么播。”郑雅君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黑下去的屏幕上，她好像还能看到那些鲜活的影像，“我们的镜头，只是一个记录者。他们本身，就是最好的语言。”
郑雅君顿了顿，看向众人：“我联系了国家电视台，他们给了我们一个纪录片频道深夜十点的档期。”
这个决定让一些人有些担忧。深夜十点，对于一档全新的、没有任何明星的纪录片来说，几乎等同于被宣判没人看。
“雅君姐，这个时间段……收视率恐怕……”
“收视率不重要。”郑雅君打断了他的话，“我只要它能被播出去，能被那些还醒着的人安安静静地看见。这就够了。”
她没有在任何学术论坛或博物馆举办发布会，她要把这些真正的国粹，直接送到所有人的眼前。
这档被命名为《山河的回响》的纪录片，就这样，在一个寻常的夜晚，悄无声息的开播了。
同一时间，另一家顶级卫视的黄金时段，星光娱乐投入巨大资金打造的综艺《国风正当潮》第二季，也正在热播。
舞台上灯光炫目，烟雾缭绕。流量明星周子航穿着一身改良过的、闪闪发光的将军铠，在强劲的电音节奏下，跳着一段融合了街舞和几个戏曲动作的舞蹈。
他的粉丝在屏幕前疯狂尖叫，弹幕被密密麻麻的“哥哥好帅，这才是国风的未来”所覆盖。
秦菲坐在自家豪宅的影音室里，端着一杯红酒，满意地看着屏幕上自己一手打造的盛景。股价的暴跌早已被她用更强势的资本手段拉了回来，她要用这档综艺的成功，向所有人证明，她秦菲的商业逻辑才是这个时代的王道。
然而，网络的世界，总有意外发生。
一些厌倦了喧嚣的熬夜的人，无聊的换到了纪录片频道。
“这是什么？纪录片？”
“大半夜的，吓我一跳。”
可很快，弹幕的风向就变了。
当古川大师戴着面具，在山巅起舞，那原始有力的动作，透过镜头，带着一股神秘力量，直击人心。
“这舞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这才是真正的舞啊，每一个动作里都是力量。”
紧接着，画面切换，陈博老先生的琴音响起。
“这琴声真好听，比那些所谓的古风歌好听很多。”
“楼上的，别拿垃圾跟国宝比。”
当王秀芬奶奶的身影出现时，弹幕彻底炸了。
“是王奶奶，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这个眼神，这个身段，我一个女的都看呆了，这才是真正的孔雀。”
越来越多的人，从各个喧闹的直播间和综艺节目里涌了过来。他们像是发现了一片干净的地方，自发地奔走相告。
“别看那些不好的节目了，快去看国家台的《山河的回响》，节目很精彩。”
“我宣布，这才是真正的‘国风天团’，出道即巅峰。”
“天团？别侮辱这些老艺术家了，他们是国宝。”
“看完这个，再回头看一眼《国风正当潮》，我感觉很差，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个是用灵魂在演绎，一个是用流量在作秀，高下立判。”
秦菲的助理慌慌张张的冲进了影音室，脸都白了。
“秦总，不好了，我们的节目口碑崩了。”
秦菲皱了皱眉，拿起平板。只见《国风正当潮》的实时讨论区里，很多看过《山河的回响》的观众涌入。
“刚从隔壁过来洗眼睛，周子航那也配叫跳舞？”
“那个李倩呢？上次不是碰瓷王秀芬奶奶吗？让她出来走两步看看？”
“资本包装出来的东西，也敢自称国风？脸呢？”
谩骂声铺天盖地，之前控评的水军，在汹涌的民意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秦菲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秦菲不信邪的打开了豆瓣。
《国风正当潮》的评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开播时的7.2分一路狂跌，6.5…5.4…4.3…
而在它的旁边，一个刚刚开分的新条目，分数却很高。
《山河的回响》，9.8分。
近十万人的评价，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五星好评。
评论区里，点赞最高的一条评论，只有一句话。
“他们身上有光。”
秦菲死死地盯着那刺眼的9.8分，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不明白，自己花了上亿的制作费，请了流量明星，用了先进的舞台技术，为什么会输给一个连旁白都没有的纪录片？
她输在哪了？
“叮咚。”
一条新闻推送弹在了平板屏幕的顶端，解答了她的疑惑。
【因大量观众举报其内容浮夸、歪曲传统文化、对青少年审美产生严重误导，《国风正当潮》自即日起，被责令停播整改。】
“啪！”
手中的高脚杯被她狠狠的砸在了地上。鲜红的酒液，混着玻璃碎片，溅了一地，像一滩刺眼的血。
她输了。
在那些沉淀了岁月风骨的真正艺术面前，她和她引以为傲的资本逻辑彻底失败。
这一夜，无数年轻人一晚没睡，他们反复观看《山河的回响》的重播，在网上疯狂地讨论着里面的每一位传承人。
“以后谁再跟我说流量明星是国风，我跟谁急。”
“这才是我们应该追的星，他们每一个眼神里都有故事，都是我们文化的根。”
“基金会网站还开着吗？我要去捐款，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