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呷嫫点了点头。
刘教授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轻轻的从阿呷嫫手里接过了那本册子。
册子很沉,入手有一种独特的质感。他将册子平放在桌上,用放大镜凑近了封面。
“这……这是小凉山黑山羊的皮,用最古老的硝制方法处理的,年代很久了。”
他轻轻翻开第一页。
册子里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缘还有被虫蛀过的痕迹。上面没有一个汉字,全是用一种红黑两色的颜料,绘制的奇特符号和类似小人跳舞的简笔画。
“毕摩记谱法!”张研究员发出一声低呼,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这……这是已经失传了的彝族古记谱法!我只在博物馆的复制品上见过!”
刘教授没有理他,他的手指隔着手套,轻轻拂过那些泛黄的纸页,眼神越来越亮。
“你看这纸,纤维粗,韧性强,是清代中期才有的竹麻纸。”他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着上面的墨迹,“还有这墨,是松烟墨混了动物胶,颜色沉而不散,这种制墨手法,到清后期就基本失传了……”
他一页一页的翻看着,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整个人都沉浸了进去。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摄像机轻微的运转声和两位专家压抑的呼吸声。
郑雅君和李默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
终于,刘教授直起身子,他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他转过身,面对着那台一直对着他的摄像机,郑重的清了清嗓子。
“我以我三十年的学术生涯和我作为省古籍研究所所长的名誉担保。”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根据这本舞谱的封面材质、内页纸张、所用墨迹以及这种失传的毕摩记谱法综合判断,这本舞谱的抄录年代,最晚不会迟于清代中期!”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足以让所有谣言灰飞烟灭的结论。
“也就是说,它距今,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
李默咽了下口水,对着摄像师比了个手势,镜头牢牢的对着那本古老的舞谱,把纸页上的纤维都拍的一清二楚。
“收工!”郑雅君的声音响起,不大,但很有力,“所有素材带走。李默,我们连夜剪。”
没人庆祝,也没人欢呼。
团队里的人都清楚,这事还没完。
当晚,村委会的办公室成了临时的剪辑室。两台笔记本电脑并排放在一起,李默和两个剪辑师坐在电脑前,眼睛都红了。
郑雅君就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开头,用阿布的哭声。”她的声音很平静,“不要背景音乐,只要他压抑的哭声,和他问阿呷嫫阿妈的那句话。”
李默的手指在键盘上敲着,屏幕上出现那个八岁孩子缩在墙角,肩膀一抽一抽的画面。画外音里,是孩子带着哭腔,用彝语问出的那句:“阿嫫,他们说你跳的舞是偷来的,是真的吗?”
光是这一句,就让剪辑室里的空气都沉了下来。
“接阿呷嫫阿妈病倒的镜头。”郑雅君接着说,“然后,画面切黑,上标题。”
《大凉山的朵洛荷》。
几个宋体字,安静的出现在屏幕中间。
接着,镜头亮起,是那座被烟熏黑的土坯房,是那口有裂痕的水缸,是那碗没多少油花的水煮土豆。
一个个真实的画面,和之前网上那些污蔑敛财的字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整个剪辑过程,郑雅君几乎没坐下过。她没让用任何花哨的技巧和煽情的配乐,就用最原始的素材,最真实的镜头,讲一个简单的故事。
当刘教授和张研究员对着镜头,用学术语言,一字一句的分析那本舞谱的年代时,纪录片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三百年的铁证,被摄像机清楚的记录下来,摆在所有人面前。
最后,画面定格在清晨。
大病初愈的阿呷嫫,在郑雅君的搀扶下,走出了那间阴暗的土坯房。
她站在工坊前的空地上,阳光照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
她的孙子阿布,就站在她身边。
老人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她抬起脚,重重的跺在了这片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上。
“咚!”
那一声,好像踩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朵洛荷的舞步,又响了起来。
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朝阳下拉得很长。一个的舞姿苍劲有力,一个虽然稚嫩,却充满了希望。
这就是一种传承。
镜头慢慢拉远,把这片土地,这两个跳舞的人,还有他们身后的群山,都收了进去。
画面变黑,再没一个字。
“好了。”郑雅君看着最终的成片,轻轻吐出两个字。
李默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才发现后背都湿了。
他看着郑雅君的侧脸,心里说不出的佩服。
这个女人,面对这么恶毒的攻击,没有哭诉,也没有对骂,而是用这样一部作品,给了对方最狠的一击。
第二天晚上八点。
CCTV-9纪录片频道,《特别呈现》栏目。
无数家庭的电视机前,观众们正准备看今晚的节目。
没有任何预告,熟悉的片头曲结束后,屏幕一黑。
接着,一个孩子压抑的哭声,从电视里传了出来。
“阿嫫,他们说你跳的舞是偷来的,是真的吗?”
这句问话,通过国家电视台,清楚的传遍了全国。
网上,几乎是同一时间,央视新闻的官方账号,发布了这部只有二十分钟的纪录片——《大凉山的朵洛aho》。
之前那些叫嚣抄袭、骗子的账号,还在不停的刷评论。
“央视也来洗地了?给了多少钱?”
“呵呵,坐等反转,看你们怎么编。”
可是,当纪录片的内容,一帧一帧的展现在所有观众面前时,整个互联网的舆论风向,变了。
从阿呷嫫那贫困却干净的家,到她喂孙子吃水煮土豆的画面,再到省研究所所长对着镜头,用名誉担保那本舞谱来自三百年之前的清代中期。
每一个镜头,都像一个耳光,狠狠抽在那些造谣者的脸上。
弹幕,疯了。
“我操!我错了!我道歉!我不该听那些营销号的!”
“家徒四壁,这就是他们说的敛财?我他妈想哭!”
“三百年前的舞谱!三百年!那个北欧现代舞的祖宗还没出生吧!这叫抄袭?”
“看到阿呷嫫阿妈躺在床上流泪的样子,我一个大男人,眼泪直接下来了。我们都干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