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郑雅君抬起头，看着不远处连绵的山。
她转身走回到自己的团队面前，脸上那片冰冷的死寂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战意。
“通知所有人，设备调试好，立刻开工。”
她看着李默，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不是说阿呷嫫阿妈是抄袭吗？那我们就从朵洛荷的起源开始拍。去走访每一个还在世的传承人，去翻阅最古老的彝族经文，去记录下这个舞蹈和这片土地最深的联系。”
“他们不是说阿妈敛财吗？那我们就去拍她过的日子，拍她怎么教孩子，拍她把政府发的补贴，全都用在了给孩子们买糖吃的细节上。”
“他们想用谎言杀死一位老人，那我们，就用最无可辩驳的真相，为她铸就一座不朽的丰碑！”
一场以镜头为剑，以真相为盾的绝地反击，在沉默的大凉山深处，正式拉开了序幕。
李默的团队没有浪费一分一秒。
郑雅君下达命令的那一刻，两台摄影机就已经开机。没有布光，没有脚本，镜头忠实的记录着它所看到的一切。
第一个镜头，对准了阿呷嫫的家。
那是一座土坯房，墙壁被火塘熏的漆黑。屋里没有像样的家具，最值钱的，大概是角落里那台村委会送的十四寸小电视。水缸边缘有裂痕，但缸里的水很清澈。木桌的桌面磨损严重，却擦的干干净净。
镜头缓缓摇过，将这一切都收录其中。这就是那个被污蔑为借非遗敛财的老人的家。任何辩解的语言，在这样的画面前，都显得无力。
摄制组的一个年轻人看着监视器，眼圈有点发红，小声对李默说：“李队，这……这跟网上说的完全是两个世界。”
李默没说话，只是对着他做了个继续拍摄的手势。
郑雅君走进屋子，几个村里的孩子围在阿呷嫫的床边，小脸上满是担忧。看到郑雅君，孩子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怯生生的喊了一声：“郑老师。”
阿呷嫫在孙子的搀扶下，挣扎着坐了起来。她的脸色依旧灰败，但眼神里多了一丝生气。“雅君……你来了。”
“阿妈，您感觉怎么样？”郑雅君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床边。
“死不了。”阿呷嫫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些孩子身上，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愧疚，“就是……对不住这些娃娃，答应了教他们舞，我却躺下了。”
一个胆大的小女孩凑上前，拉着阿呷嫫的手：“阿嫫，我们等你。等你好了，再教我们跳。”
阿呷嫫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她试着给孩子们示范一个跺脚的动作，但刚一用力，就牵动了心口的郁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郑雅君连忙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镜头将这一幕完整地记录了下来。没有一句台词，却将私下授课要价三万的谎言，撕的粉碎。
拍摄持续了一整天。从阿呷嫫喝的草药，到她和孙子吃的午饭——一碗水煮土豆，再到她靠在床头，用沙哑的声音给孩子们讲述朵洛荷的古老传说。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的诉说着真相。
傍晚，当摄制组准备收工时，郑雅君走到了阿呷嫫的床边。
“阿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郑重，“我知道，您家里有一件东西，是时候让它出来见见太阳了。”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阿呷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她看了一眼墙角那个依旧将头埋在膝盖里的孙子，又看了一眼郑雅君坚定的目光。那丝犹豫，最终化为了一股决绝。
她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床底下最深处的那个角落。
“阿布，去，把阿嫫的那个盒子……请出来。”
那个叫阿布的小男孩身体僵了一下，慢慢抬起头。他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郑雅君，然后一声不吭的爬到床下，从一堆杂物里，小心翼翼的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
匣子很旧，上面落满了灰尘，但能看出常年被摩挲的痕迹。最外面，用好几层厚厚的油布包裹着，捆扎的严严实实。
李默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立刻对身旁的摄像师低声说：“镜头！对准！特写！别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两台摄影机立刻调整了角度，将镜头死死锁定了那个木匣子。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阿呷嫫颤抖着伸出手，开始解开那包裹着木匣的油布。她的动作很慢，很庄重，像是在进行一场仪式。
一层，又一层。
发黄发脆的油布被揭开，露出了里面那个黑漆漆的木匣。匣子没有任何雕花，只是在正中央，用最古朴的方式烙印着一个看不懂的图腾。
阿呷嫫深吸了一口气，用指甲抠开了那个老旧的铜扣。
“嘎吱——”
一声轻响，匣盖被打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匣子里。里面静静躺着的，只是一本册子。
一本用粗糙的兽皮做封面，用麻线装订的，看起来随时都会碎裂的册子。
阿呷嫫伸出双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本册子捧了出来。
“这是我阿爸的阿爸，传下来的。”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也通过麦克风，传进了摄像机里，“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毕摩，是朵洛荷的领舞人。这上面记着的，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舞步，一点都没变过。”
郑雅君的目光落在那本册子上，心跳不由得加快。她转头看向屋外，对老李点了点头。
很快，两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在老李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雅君，人请来了。”老李小声说。
郑雅君站起身：“刘教授，张研究员，辛苦你们跑一趟。”
来人正是郑雅君一早就通过关系，从省城请来的古籍研究和民族史专家。他们本以为只是来做个普通的文化考据，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样一件东西。
刘教授的目光在看到那本册子的瞬间，就再也移不开了。他快步走上前，呼吸都有些急促。
“这……这是……”
“刘教授，麻烦您给鉴定一下。”郑雅君说道。
刘教授和张研究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他们迅速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白手套和放大镜，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
“阿妈，我们可以看看吗？”刘教授用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