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离婚、带着女友远走的那一天，我差点被妈妈活活掐死。
她猩红着双眼，死死地捏住我的脖子。
直到外婆为了救我而摔倒在地，她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怎么就没能掐死你呢。】
她喃喃自语。
1
妈妈一直希望我去死。
这是她平生最大的愿望。
2.
妈妈再婚的那一年，我十四岁。
我跟着外婆去喝妈妈的喜酒。
那时候的外婆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自从那次摔倒以后，她就只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来送请帖的女人说，妈妈想要外婆和我一起，也好让我时时照顾外婆。
我很高兴。
高兴妈妈终于肯见我了，我可以和外婆一起，去看妈妈穿婚纱的样子。
外婆牵着我的手，很慈爱地问我：【思思怎么这么开心呐？】
我穿着最爱的粉裙子，跟着外婆的步伐走得慢慢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因为我要见到妈妈了。】
我和妈妈已经三年六个月零五天没有见过面。
妈妈终于不再为爸爸伤心，她要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那天虽是个阴天，天空都是雾霾霾的，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烦闷。
心里是棉花糖般甜滋滋的。
3
可是来到酒店里，我就后悔了。
我不该来的。
酒桌上的座位都是有数的，全场只空了一个。
那是留给外婆的。
我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满场的客人。
他们都在看我和外婆，却没有人再说话。
明明刚刚进来时全场都是那么热闹。
是因为我吗？
我暗暗地想着。
【呦，这不是亲家大姐吗？】
有位穿得很华丽的奶奶来搀外婆的胳膊：【快坐快坐。】
她的嗓门很大，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擦过去：【这女娃娃是？】
她很为难地看了一眼还穿着敬酒服的妈妈。
妈妈的脸色异常难看。
我无措地低下头，声音很低：【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
说完我就想掉头跑开，可是外婆拉住了我。
外婆的力气突然就很大，她站起身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谢谢大家能来参加我女儿的婚礼。】
外婆饮完那杯酒，然后缓缓退座，她怜爱地看了我一眼，和众人介绍：【这是我的外孙女。】
外婆温和地笑笑，指了指坐在主桌上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这就是女婿的闺女吧，女娃娃模样俊俏，是个好孩子。】
然后她走到妈妈和那个叔叔面前，同样指了指我，她笑着说：【日后好好过日子，好好待你们的孩子。】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知道外婆这是在维护我，她在提醒妈妈的婆家，自始至终，妈妈都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外婆转身，再次牵起我的手，她说：【思思，跟外婆回家。】
4
我跟着外婆，她这次走得很快，我险些赶不上她的脚步。
刚出大厅，外婆就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委屈我的思思了。】
我眼睛里含着眼泪，但还是笑着和外婆说没关系。
然后妈妈追了出来，她一把扯住我的头发，几下拽疼过后，外婆为婚宴费力给我梳的公主头就全都乱了。
【你来干什么？！】
我妈眼睛通红，她掐着我的胳膊，【谁让你来的？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愣住了。
外婆用力去掰妈妈的手，可是怎么也弄不开。
她急得要掉眼泪：【你不能这么糟蹋思思！】
妈妈忽然笑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下我的眼睛，然后狠狠把我推倒在上：【小狐狸精。】
她上前扯我的裙子，一下又一下。
【那个狐狸精毁了我的家，你还要学着她再来毁我一次吗？】
我吓坏了，倒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我没有……
我怎么会毁掉自己的妈妈。
外婆扑上来护住我，周围也渐渐有人围过来。
妈妈终于停手了。
外婆抬手推了一下她：【是你刘姨来送的请帖，说让我和思思一起去的婚宴！】
外婆又急又气，声音抖得厉害：【刘姨是你那个婆婆的亲妹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想要让你难堪！】
【你们两个都是离婚带着个孩子，可你这样对你的亲闺女，就已经足够让人诟病了！】
我被扶了起来，可是身上的裙子已经被撕破了，胳膊上青紫的指甲印也隐隐泛着疼。
妈妈看着外婆，呼吸不稳：【妈，就是这个小狐狸，她满嘴谎话……】
她的话没有说完。
外婆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你自己婚姻不幸，别怪到孩子身上。】
外婆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拒绝好心人的相送，牵着我的手离开了。
隔着玻璃门，我回头看了一眼。
妈妈看我的目光，是满满的怨恨。
5
那天晚上，外婆睡得很早，折腾了一天，外婆已经很累了。
我坐在客厅的角落里，把妈妈撕坏的粉裙子认认真真叠好，再放到原先的包装盒子里。
那是四年前爸爸和妈妈带我到商场去买的，我都没有舍得穿过几次。
哪怕它已经过时了，已经从原先到脚踝的长度到现在的膝盖了，我也依旧舍不得扔掉。
胳膊上的掐痕外婆已经帮我上过药了。
有点疼。
但不是很要紧。
我觉得自己胸腔的某个地方，要比胳膊上的伤更疼。
借着月光，我在仔细地看那张和爸爸妈妈仅有的全家福。
妈妈笑得很开心，她靠在爸爸的肩上。
我站在他们中间，露出脸上两个大大的酒窝。
那时候的妈妈，应该是很幸福的吧。
那时候的妈妈，应该也是爱我的吧。
可为什么？
她突然就不爱我了，突然就恨我，突然就想让我去死呢？
我记不起来了。
只知道这种被妈妈厌恶的感觉，让我很难过，并不比死了要好受多少。
6
两天以后，妈妈回门了。
她有家里的钥匙，开门的时候我正在桌子旁帮外婆倒热水进保温杯。
她旁边站着那天婚礼上的叔叔，身后还跟着一个穿得很精致的女孩。
妈妈进门以后，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
只是她扫视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外婆，才很不情愿地开口问我：【你外婆去哪了？】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小声告诉她，外婆在楼下陈叔叔开的诊所里挂针。
她愣了片刻，随即就用极寒的眼神看着我：【是不是你？】
什么？
她把手里拎的礼盒噼里啪啦砸在我身上：【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你外婆！】
锋利的礼盒从额头上一下子就滑了过去，很疼。
我疼得差点就要掉眼泪了。
可是妈妈还在质问我，她问我为什么要伤害外婆。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从来就没有。
我很爱很爱外婆，像爱妈妈一样爱外婆，我怎么会害这世上唯一肯收留我的至亲。
我真的没有。
妈妈无意中推搡了一下桌子，保温杯没有盖盖子，一整杯的热水就泼向了我。
两只胳膊，还有身前，都被热水泼到了。
叔叔被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要带我去医院，可是妈妈阻止了他。
妈妈说，她就是故意的。
她和那个狐狸精惯会这样勾引别人。
……
胳膊上很快就起了水泡，我跌坐在地上，连腿都沾了热水，根本不能动。
那个女孩仰起头对我笑：【姐姐，你很疼吧？】
然后妈妈牵起她的手，声音很温柔：【小宝不用管她，咱们和爸爸回家。】
叔叔临走前好心叫了隔壁的邻居，邻居阿姨的儿子背我到楼下的诊所去擦药。
在那个大哥哥的背上，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实在忍不住，水泡像被火燎过一样，里面还滋滋地泛着血丝。
我想，我在大哥哥背上哭过了，等下见到外婆就不会再哭了。
外婆的血压很高，我不想再让她伤心。
于是我第一次撒了谎。
我央求邻居阿姨和哥哥，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烫伤了，我想请阿姨帮忙，让她把那些礼盒先拿走，不要让外婆看到。
阿姨红了眼睛。
大哥哥表情也有些难过。
诊所很小，外婆看到我一下子就掉了眼泪，阿姨照着我的话告诉外婆，只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烫到了。
可是外婆掉眼泪掉的更多了。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外婆才拉起我的胳膊，上面有着很深的勒痕。
【思思不该撒谎。】
外婆给我轻轻吹着烫伤的地方，温热的眼泪一颗颗落在刚擦好的药膏上。
【思思是个好孩子，顶好的好孩子。】
许是因为我又惹了妈妈生气，她没有来诊所看外婆。
我觉得很对不起外婆。
如果不是我，妈妈不会和外婆闹得这么僵。
曾几何时，妈妈也是一个很孝顺的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外婆一直在床边陪着我，伤口疼得太厉害了，我根本睡不着。
黑暗里，外婆点亮了一盏小橘灯。
【思思要是疼，就哭出来吧，外婆在这里陪着思思。】
我安静地躺着，眼睛看向浸在橘黄色光晕里的外婆。
我的外婆，是个慈眉善目，顶顶疼爱孙女的老太太呀。
7
那天以后，妈妈再也没有来过。
但我却可以经常看到她。
陈小宝和我分到了同一个班，早晨上学的时候，下午放学的时候，我都能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
她穿得很漂亮，粉色的大衣，我记得陈小宝也有同款。
后来我听到陈小宝和常在一起的那女生聊天时才知道，原来那是母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