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妈妈和陈小宝独有的衣服。
陈小宝挽着女同伴的胳膊,在我桌子上重重敲了两下。
我从课本中抬起头,不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情。
她笑起来很甜美:【阮锦思,你想和妈妈也穿母女装吗?】
我愣愣地摇摇头。
陈小宝突然就变了脸,用桌上的笔在我本子上划了一道。
然后低下身子靠近我,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我说:【不是你不想,是你不配哦,母女装只有母女才可以穿呢。】
【妈妈从来都不认你是她的女儿哦。】
她仰起脸,高高兴兴地跟着同伴走了。
妈妈从来都不认我是她的女儿……我不停翻动着课本,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陈小宝在撒谎。
她在故意惹怒我。
我不信,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是爸爸和妈妈的女儿,妈妈曾经也很爱我,只是因为爸爸抛弃了我们,妈妈才会伤心,才会对我发脾气的。
握着笔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下笔的时候也只能化作一滩黑乎乎的墨团。
一下午的课我都没有听进去。
就连老师提问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回答上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老师以为我是生病了,她还让我好好休息,并没有责怪我。
我心里有个很大的疑团,我只想快点解开它。
它堵在我心口,让我浑身上下都很难受。
我想,我应该问问外婆的。
妈妈是外婆的女儿,她应该最清楚妈妈到底爱不爱我,有没有认我是她的女儿吧。
8
晚上回家的时候,外婆正在给我做爱吃的粉丝包子。
我在厨房门口转了几圈,却依旧没有进去。
我有些害怕。
我害怕陈小宝不是在撒谎。
我更害怕妈妈从来就不爱我。
心底深处的那种恐惧一层层涌上来,铺天盖地,几乎就要将我湮没。
我跑进卧室,在柜子里的抽屉的最底端翻到了很多张被拼在一起的碎片。
那是妈妈的照片。
是被撕碎后、我熬了一晚上才给妈妈粘起来的照片。
我想到了好多有关妈妈的记忆。
妈妈最喜欢秋天,因为爸爸会在满地的金黄落叶里为她拍照,妈妈笑得很甜,妈妈那时候很幸福。
我记起来了。
在爸妈要离婚的前一天晚上,妈妈把那些照片全都找了出来,纷纷扬扬的碎片,被丢在了客厅的很多个角落。
妈妈哭着挽留爸爸,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么爱她的丈夫,会突然开口向她提离婚。
那么美满的一个家庭啊!
妈妈温婉,爸爸顾家,明明是在外人眼里最圆满的一家三口。
为什么呢?
我缩在角落里,蜷缩起来,像一只恐惧惊慌的小兽,藏在无人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周思思那个狐狸精一回来,你就不肯要我了吗?】
妈妈的哭声很凄厉,我听着更加害怕,全身都在发抖。
【她不是狐狸精!】
爸爸甩开她的手,把手里的戒指摘下来:【思思是我最爱的人,她回来了,她来找我了,我不能不要她。】
【我们还有女儿啊,我们还有思思……】
妈妈的话没有说完,在提到我名字的时候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了我一眼。
思思?
爸爸神色仓皇地站在原地,他急着赶飞机,他的思思还在楼下等着他。
可为什么是思思?
我的名字就叫做阮锦思啊。
外婆说,是我出生那天,爸爸满心欢喜为我取的名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我和妈妈都以为爸爸是在我的身上寄托了他对妈妈的爱意。
原来不是啊。
锦思,是为了纪念爸爸最爱的周思思。
爸爸扔的那枚戒指滚到了我的手边,我没敢碰它。
为什么。
爸爸为什么要这样。
……
是这个原因吧?
我颓唐地坐在床边,心里的那个疑团在慢慢消逝。
不用问了。
一直都是这个原因,只是我不愿意再想起而已。
那些曾经被我遗忘的片段,一点点重新被回想起来。
那天凌晨妈妈划破了手腕,流了好多的血,明亮的客厅里,那些血那么刺眼,我的惊喊声吵到了隔壁的邻居。
妈妈上了救护车,我在医院里被匆匆赶来的外婆抱在怀里。
妈妈清醒过后我跑过去看她,她看清我的样子时随机就扑上来打我。
手上的针头被她剧烈挣扎下从血管里脱落出来,又是满手的血。
她尖叫着说她没有阮锦思这个女儿。
她说我不是她的女儿。
不仅仅是因为名字,还因为我右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周思思也有。
妈妈只在和爸爸离婚的那天见了一面周思思,可那颗妖冶的泪痣却被她牢牢记在了心里。
那是她最恨的女人的特征。
可偏偏她的亲女儿也有。
我脸上笑起来的那双酒窝,更是遗传了爸爸。
看到我,妈妈就会想起他们。
是我的错。
我不该长得不像妈妈。
我不该叫锦思。
都怪我。
9
外婆推门而进,看到全身都在惊厥的我,手里的包子都散了一地。
【思思!】
外婆扑过来摇我的肩膀:【思思不怕,外婆这就叫救护车。】
我拦下外婆拨电话的手,双眼茫然地看着她:【婆婆,我是不是病了?】
外婆回过神,轻轻伸手拍了拍我的脸:【思思是想起什么了吗?】
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我牵住外婆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诉外婆。
【我不要再叫锦思了。】
【我不要锦思这个名字,我不想做别人的替身,更不想做那个被妈妈讨厌的女人的替身。】
外婆先我哭出来:【好,外婆带你去改名字,外婆一定帮你改掉名字。】
10
新名字是外婆帮我起的。
叫恩静。
全名顾恩静。
我舍弃了爸爸的姓氏,随外婆姓顾。
外婆还带我去了医院。
徐医生亲切地摸摸我的头发,说我比前几年要高了许多。
原来我真的生病了。
只不过不是很重的病。
创伤后应激障碍,再加上轻微的yy症。
徐医生告诉我,我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不要想得太多。
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好好享受生活。
徐医生还给了我一颗糖。
告诉我以后可以常来找她谈心。
五彩斑斓的糖纸在灯光下泛着明亮的光泽。
路过妈妈新家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妈妈和陈小宝。
外婆想要拉我走,可我停住了。
我改了新名字。
我不叫阮锦思了。
妈妈对我的恨意应该也减弱一点了吧。
我往前走了几步,外婆只好喊住了妈妈。
【妈。】
目光聚到我身上的那一刻,妈妈的脸色又变了。
我顿住了。
我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拿出户口本,献宝似地给她看:【妈妈你看,我改名字了,我现在叫顾恩……】
【狐狸精!】
我妈低声咒骂了一句,看向我的眼神依旧像淬了毒一般。
拿着户口本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亲昵地拍了拍陈小宝的胳膊,让她先乖乖回家。
然后去扶外婆,她想带外婆去看看她的新家。
外婆看了我一眼,然后果断拒绝了。
【恩静也没有去过,你不应该让她也去看看吗?】
【我不认识什么恩静。】
我妈别开眼:【我只有小宝一个女儿。】
……
寒冬腊月,外面下了很大的雪,透骨的风像刀子一般,直往我身子里钻。
外婆带我回家了。
我已经比外婆高很多了。
外婆接我到身边的那一年,我只有十岁。
现在的我,都已经长得比外婆还要高了。
只需要稍稍低头,就可以看到她满头掺杂的白发。
这些年,外婆养我,已经很辛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