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改掉名字的第二天，外婆忽然就病倒了。
我跟着上了救护车，看着昏厥的外婆。
脑袋突然疼得要爆炸。
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胀得生疼。
有些残缺的记忆又飘了回来。
爸爸妈妈离婚的第二个情人节，妈妈想要和我一起吞安眠药自尽。
她把药磨碎了全都倒在苹果汁里。
可是妈妈忘记了，我对苹果过敏。
我没有喝。
妈妈喝了。
她在床上抱着和爸爸的婚纱照，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又一次和外婆叫了救护车，跟着妈妈去了医院。
她看到我的时候，又惊叫起来。
她问我为什么不肯和她一起去死。
为什么要帮着那个狐狸精一起夺走爸爸，为什么我要出生，害她这么痛苦。
【如果不是要全身心地照顾你，】她躺在病床上，哭得眼角都要迸裂，【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你爸爸的反常？！】
我没有。
我上小学以后就开始寄宿在学校里，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茫然地站着，真的很想告诉她：妈妈，出生不是我要选择的。
我更没有帮着别人夺走爸爸。
可是妈妈已经恨上我。
她不会再原谅我了。
12
外婆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央求舅舅打电话叫来了妈妈。
【照顾好，照顾好恩静。】
外婆紧紧攥着妈妈的双手，费力看向我：【就当妈求……求你，她毕竟，是你的……你的亲女儿啊！】
【你恨她爸爸是应该的，可是这些不该怪我……我可怜的恩静。】
心跳仪尖锐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我怔怔地看着外婆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跪在地上，想要爬过去再牵一牵外婆的手。
妈妈一巴掌扇了过来。
【是你害死了你外婆！】
那一巴掌扇得我特别疼，火辣辣的脸颊迅速肿胀。
我却不敢哭出声。
外婆一定不想我哭，她想要看她的外孙女，开开心心，过得漂漂亮亮的。
13
外婆走后，房子被舅舅继承了。
外婆临终前有说过，要把房子留给我傍身。
可是舅舅的儿子刚好要上小学了，这房子又是学区房，建在区域的黄金地段上。
舅舅很为难。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房产证和钥匙交到了他手里。
【恩静。】
舅舅纠结了很久，到底是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舅妈眉开眼笑，直夸我是个好孩子。
从病房里离开的时候，我听到舅妈压低声音在和舅舅说话。
【丧门星，她爸爸把你姐害成这样，她又来害你妈。】
【老太太身子骨以前多好，怎么偏偏她来了没几年，就脑出血走了？】
【闭嘴吧，少说几句。】
【本来就是啊，就是有那种女孩，天生就是害人的命！】
……
是啊，外婆以前身体多好。
她甚至可以陪我一起到公园里小跑着放风筝。
还可以接我放学，给我做好吃的粉丝包子。
如果不是我非要赖在外婆身边。
如果不是我把霉运都带给了外婆。
她现在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对不起。】
我跪在医院没有灯光的楼道里，冻僵的手又痒又痛，有几处甚至已经化脓流水了。
可是今年冬天，再也没有人会替我擦药膏了。
外婆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有个人来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那个深冬的夜里，在外婆去世的那一夜。
我在无尽的痛苦里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问。
14
陈叔叔把我接回了他和妈妈的新家。
房子是两室一厅。
我局促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要怎么办。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好。】
陈叔叔替我拿过箱子，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来抬，但提起来的一瞬间却发觉，我的箱子真的很轻。
甚至一只手就可以抬起来。
他有些愕然：【你只带了这些东西吗？】
【嗯。】
【这，】他尴尬地挠挠头，【我出差带的东西都比你现在带的要多。】
我妈在厨房做菜，陈小宝在帮忙替她收拾餐桌。
三把椅子。
三套餐具。
还有……墙上明晃晃的全家福。
陈小宝不在意地瞥了我一眼，却依旧装作无辜的样子：【思思姐姐来了？】
我妈手里的盘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汤汁溅了一地。
她抬头看我的那种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陈叔叔教训陈小宝：【姐姐现在改名字了，新名字是顾恩静。】
【呵。】
我妈冷冷一笑，像打量一只小猫小狗一般扫视我：【你怎么配用我妈的姓氏。】
【兰兰！】
陈叔叔轻叹了一声：【这不怪孩子。】
我妈腾地一下站起来：【不怪她？】
她语气很激烈：【那怪谁？是我的错吗？是我处处都带着霉运，害得别人家不成家吗？】
陈小宝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陈叔叔上前安抚我妈，他们三个人，都围在餐桌旁。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
玄关和客厅只隔了十几米，却像楚汉分界，硬生生把我和他们隔绝到了两个世界。
浅口的鞋子里灌了雪，此刻已经化掉了。
很冷很冷。
15
在陈叔叔的再三劝说下，妈妈终于答应让我住到了书房里。
一个小小的隔间，里面只有一张小床和一个床上桌。
陈小宝把自己妈妈原先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到了我的床底下。
【顾恩静，】她喝着妈妈亲手为她榨的苹果汁，脸色张扬，【在我家，你一定要乖乖听话哦。】
她弯下腰，看着我的脸笑出了声：【这张脸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怎么会让徐阿姨讨厌成那样？】
我低着头，只当听不到她的话。
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她说的话对我没有任何伤害力。
但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但凡是涉及与妈妈有关的东西，都会让我觉得很难过。
16
整整一个寒假。
我看到了妈妈对小宝几乎接近宠溺的疼爱。
她会在每天七点准时起床，单独为陈小宝准备爱心早餐。
厨房的碗柜上，贴着陈小宝每天想要吃的菜单。
就连冰箱贴，都是陈小宝和她的卡通合照。
我也渐渐习惯，妈妈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陈小宝的身上。
至于我，就是她眼里一个不该存在的存在而已。
17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陈小宝的奶奶来了。
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嘴里亲昵地叫着【乖孙。】
我在门口接她，却被她拎着的行李箱挤到了一边。
陈小宝从卧室里飞奔出来，脸上的开心都快要溢出来了。
我默默地回了房间，突然就有了落泪的冲动。
陈奶奶的年纪和我外婆差不多大。
我想我外婆了。
如果外婆还在，该有多好。
……
随着陈奶奶的到来，我在陈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她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敲我的房门，让我给她烧热水喝，也会在我忙碌学习的时候，把手里的拖把递给我。
【静静呀，】陈奶奶扶着自己的腰，【你也十五岁了，不能眼里没活啊。】
她指了指阳台门上的玻璃，【阳台的门都那么脏了，你也不能擦一擦吗？】
我看了一眼玻璃，握着拖把的手紧了几分。
那玻璃，我明明昨天早上才刚刚擦过。
【静静呀，你别怪我这个老太婆话多，你外婆已经不在了，这个家里都是你陈叔叔供着你，你也得知道感恩！】
说完她就拧开阳台的门，一股脑地把我塞了进去。
【干完再吃饭，我也都是为了你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妈经过阳台，但也只是稍稍扫了我一眼，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说。
【奶奶，】陈小宝兴奋地过来敲了敲门窗，【姐姐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惩罚她呀？】
老太太把手里的碗重重刚下，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这么大个闺女了，什么都不会干，要她做什么。】
见我妈没什么反应，她更是变本加厉：【本来啊，就不是咱们陈家的种，花着陈家的钱，难道还要像公主一样，让全家人都哄着她吗？】
我茫然地擦着窗户，妈妈就坐在饭桌旁，她在忙着给陈小宝挑鱼刺呢。
这些话，我总是能听见。
隔着一扇门，隔着几米的距离，我多想我是个聋子，什么也听不到。
或者，哪怕妈妈只是为我辩解一句，我都不会这么伤心。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冷漠地背对着我，仿佛别人说我的那些话她都听不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