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葬礼很快就安排好了。
妈妈为我置办得很好。
选在一个阳光很明媚的一天。
徐医生竟然也来了。
她没有对妈妈说什么，只是把那封信交给了她。
【恩静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叹了口气，【恩静妈妈，恩静她不是你怨气的宣泄口，她只是一个孩子，孩子没有做错。】
她红着眼睛走了。
妈妈拿着那封信，却不敢再打开。
很多老师同学都过来吊唁。
王老师眼眶都是肿的，他对着妈妈鞠了一躬：【恩静妈妈，恩静恋爱那件事情，是咱们搞错了，她在学校一直都是个乖学生，这件事情，我有很大的责任。】
【据我所知，陈小宝也是你们的女儿，她拿着照片找到我，说想要我帮忙劝一下恩静，不要让她走了歧途。】
【我以为，她们都是家人，不会说谎……】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
可我不想接受。
妈妈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灵堂前我的遗照。
静静地望着。
就好像我十岁之前。
那种慈爱又温柔的注视。
晚上的时候，妈妈就住在小书房那张床上。
她捧着我的照片，一遍遍地看着。
【妈妈不该怪你。】
【妈妈不该那样对你。】
我坐在床边，有些失神。
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外婆那个小区收废品的奶奶我已经好久没有去看过了，还有楼下的流浪猫，现在应该都已经生小猫了吧。
我想参加高考，也想长大以后当一名心理医生。
我更想去找到爸爸，问问他为什么会那么狠心，他的爱情就比妻子和女儿都要重要吗？
可惜，就连我死了，爸爸都没有接妈妈的电话。
26
我去世第三天的晚上，陈奶奶把摆置在客厅里我的遗照给撤了。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时候也没见多心疼，死了倒开始母女情深了。】
她的话一向刁钻：【你也别太装样子了，早点和我儿子再生个，这才是正经事。】
陈叔叔阻拦不住，只能在一旁劝慰妈妈。
陈小宝捧着我的遗照，却在妈妈想要伸手接过来的时候被她故意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呀徐阿姨，】她装得一脸歉意，【我不是故意的。】
相框被掉在地上，沿边摔出了裂痕。
我远远地看着，有些心酸。
我都死了，她还要这样刻意挤兑我。
妈妈弯腰捡起来，仔细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可是那些裂纹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她根本擦不掉。
陈奶奶还上来争夺，【你还不到四十岁，别守着一个死人了，年纪大了二胎……】
她的话没有说完。
被陈叔叔在一旁喝止住了：【妈！静静毕竟是兰兰的女儿，您就别再说了！】
接收到儿子的眼神，陈奶奶才不情愿地闭了嘴。
拉过孙女的手，气鼓鼓地回了卧室。
妈妈抱着我的遗照，再一次回到了小书房。
絮絮叨叨，从我刚出生的事情讲到了幼儿园。
【你小时候最喜欢扎羊角辫，奶声奶气地说这样自己就可以做小绵羊了。】
她慢慢地说着，嘴角的笑容都快要溢出来了。
【我和你外婆看着你，你就在公园河边放风筝，小小的一只，风筝根本就举不起来。】
【爸爸帮你举起来，你拍着手，跟着风筝乐呵呵地跑着……】
她说不下去了。
声音开始哽咽，相册上又多了几滴不值钱的眼泪。
【对不起呀静静。】
我不想听她说这些，飘出了房间。
已经很晚了，可是陈奶奶的卧室还隐隐亮着光。
【这样不是办法，】她压低了声音，【那笔退休金你拿到了没？】
陈叔叔很无奈：【没，兰兰不准别人动她妈的这笔钱。】
【那你就快点让她生个儿子啊，】陈奶奶恨铁不成钢，【这样那笔钱以后不就是我孙子的了？】
【之前不让你接那个野种回来，你偏不，这下好了，她都伤心疯了，哪还能给咱们陈家生孙子。】
【我只是想装装样子，总不能被左邻右舍诟病吧。】
陈叔叔说得很无所谓：【当时我还以为那笔钱是那小野种拿着呢，谁知道在她妈手里啊？！】
……
呵。
我飘了出去。
原先我竟然还傻傻地以为陈叔叔是真心对我好，现在才知道，竟然是为了外婆的退休金。
出来的瞬间，我愣住了。
妈妈就站在门外。
她偶尔有心悸的症状，药物都是陈叔叔帮她保管，她是来问药在哪的。
黑暗里，我看不清妈妈现在的样子。
她只失神地站了一小会，就扶着墙，慢慢地走回了房间。
难过吗？
自己的丈夫和婆婆在惦记着自己已经离世的妈妈的退休金。
她一心一意对待的家人，却没有一个人真心待她。
更可笑的是，她对陈小宝那样好，把身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她。
可是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听到陈小宝叫过她一句【妈妈。】
唯一真心爱她的女儿，因为她的长期苛待患上了yy症。
真心爱她希望她好的妈妈，生病住院她都不肯来看一眼。
妈妈呀，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恍然觉得可笑，幽幽飘出了陈家。
这里太肮脏了。
哪怕我已经是一个鬼魂了，我都压抑不住那种贪婪人心带给我的反胃感。
27
我飘了很长一段路，从黑夜直到黎明。
身子越来越轻。
是执念已消，我要离开了吗？
我最后一次穿过外婆家前面的那条路口，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清晨的街口，人流量很少。
我飘不动了，只能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区。
一辆白色的车子行驶得很快，路过红灯都没有停下来。
车子经过我的时候，我看到了坐在驾驶座上的妈妈，陈奶奶和陈小宝。
他们都在。
妈妈的脸上带着笑容和决然，而副驾驶上的陈叔叔在激烈地和妈妈争夺方向盘。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几秒钟。
车子便失控撞向了一旁的护栏。
陈小宝直接从车子里被甩了出去，远远地，地上被拉出一道道血迹。
……
我拼尽全力向前爬过去。
妈妈满脸是血地靠在车窗上。
她的嘴角噙着笑：【静静，妈妈来陪你了。】
【妈妈把欺负你的人都带来了，妈妈对不起你。】
我怔怔地看着。
周围渐渐嘈杂了起来。
各种各样的呼救声。
我听到了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声音。
……
渐渐地，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
白茫茫的雾气笼罩在我身旁。
外婆的身影在慢慢朝我走过来。
她说：【静静，外婆带你回家。】
28
如果，妈妈不会因为婚姻的不幸就放弃爱我。
如果，妈妈在离婚后能给我更多的爱和包容。
我想，我和妈妈，还有外婆。
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可惜，没有如果了。
我平静地闭上眼睛，跟着外婆的召唤。
我们，要回家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