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寒假过后的第一个周末。
我没有再回家。
我去诊疗室找了一次徐医生，她还给我买了一件新年礼物。
【恩静呀，阿姨觉得这个围巾特别适合你，就买下来送给你，戴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徐医生对我，一直都是这样哄小孩子的语气。
围巾是米黄色的，我很喜欢。
记忆闪过妈妈为陈小宝整理围巾的那一幕，我竟然没有再觉得失望。
【恩静，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咱们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我点点头。
临走的时候，我第一次抱了徐阿姨。
她的身上有茉莉花香的味道，也有外婆身上那种让人温暖的感觉。
走出诊疗室后，我把自己亲手写的信放到了徐医生办公室外面的那个小盒子里。
那是一个很小的信箱，是徐医生和很多病人的秘密。
走到外面，我最后看了一次公园里放风筝的小孩。
他们追着风筝笑着、跑着，他们的笑容那么有感染力。
就好像，我也身在其中一样。
我找了一处很安静的地方，高高的楼房，底下是还没有长出的小草。
我没有勇气再去看望外婆，我怕她会怪我。
外婆让我好好活着，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了。
爸爸离开后，外婆陪着我坚持了四年，可是她刚走几个月，我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这几年，好像连天空都是黑色的。
我看不到希望。
一点都看不到。
我不想再为难自己了。
我把手机放到了天台上，手机里面是给妈妈编辑好的一段文字。
今天正好是她的生日。
我会为她送上她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迎面而来的风呼啸而过。
我像外婆为我扎的那只花蝴蝶一样，轻飘飘地坠了下去。
我想，妈妈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吧。
23
警察来得很快，救护车到得也很及时。
但是很遗憾，我选的地方足足有十层楼那么高。
我根本就不想为自己寻一个被抢救回来的机会。
我怔怔地望着地上那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我走上前想要触碰一下，却发觉，无论如何我都碰不到。
我已经死了。
这具飘忽的灵魂，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丝执念。
妈妈来得很晚，晚到警察都要以为我是孤儿了。
陈叔叔扶着她下了车，可她却不敢上前。
我走近了看她，她的脸上只有茫然和无措。
【怎么会？】
她看向一旁的警察：【这是谁啊？】
她的话说得很快：【我女儿分明在学校里，这不是我的女儿。】
风轻轻摇响了我脚踝上的小铃铛，声音清脆脆的，我听得有些入迷。
可是妈妈的眼睛突然就红了。
她几乎是疯了般地冲过去，却被警察拦住了。
【恩静。】
妈妈终于肯喊我的名字了。
【恩静。】
她突然跪下来，浑身颤抖，【静静？】
我陪她一起跪着。
妈妈，是你认出来那是你曾经给我买的小铃铛了吗？
那是在我九岁的时候，去常山玩的时候，妈妈亲手给我系上的。
妈妈，你还记得吗？
警察把那个手机给她的时候，她颤抖的手都险些拿不住。
我看了一眼手机。
鲜红的感叹号。
原来那条消息根本就没有发出去，妈妈早就把我拉黑掉了。
而我却不知道，消息输送出去后我就把它放下了。
【这手机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应该是你女儿的遗物。】
陈叔叔托着手机给妈妈看，她只看了几眼，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为什么看不下去呢？
上面只是列举了妈妈这几年对我做过的事情呀。
有眼泪一滴滴落在屏幕上，我抬起头，看到妈妈正在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
为什么要哭得这么伤心呢？
这个生日礼物，妈妈难道不喜欢吗？
这不是她盼了五年的愿望吗，怎么今天实现了，她还要哭呢？
24
我跟着妈妈回了陈家。
陈家好像很热闹的样子，桌子上还摆着一个很大的大蛋糕。
陈奶奶和陈小宝正坐在饭桌旁，着急地等着他们回家呢。
门响的那一刻，陈小宝就小跑了过去。
【爸爸，阿姨，快回来吃蛋糕了。】
妈妈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径直地往房间走。
【你什么意思啊？！】
陈奶奶破口大骂：【我和小宝等了你们一天，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呢，就是为着给你过生日，你倒还摆起脸来了？】
妈妈已经走到了卧室的门口，在房门的右侧，还贴着她和陈小宝的合照。
粉色的母女装，可爱又甜蜜。
【不就是恩静那孩子没回家吗？】陈奶奶还不解气，【她能去哪啊？你们去问问她班里的那些男孩子，说不定到人家家里去了。】
【之前她们班主任不就叫过你去嘛，说是这孩子不安分，说不定就是她自己跑人家家里去住了。】
妈妈回过头，慢慢走到陈奶奶身边：【请家长？谁告诉你的？】
一旁的陈小宝愣了片刻，旋即就反应过来：【阿姨，是我和奶奶讲的呀，姐姐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谈恋爱……】
啪地一声。
陈小宝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妈妈。
【你疯了？】
陈奶奶和陈叔叔都没来得及反应，妈妈又一巴掌扇了过去。
【啊！】
陈奶奶先叫出声来：【你敢打我孙女，我要你的命！】
妈妈站在原地，任由她撕扯。
陈叔叔的手僵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帮谁。
【恩静的照片，】妈妈语速很慢，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是你传播出去的吧？】
【她谈恋爱的事情，也是你打报告给老师的吧？】
陈小宝转过身，突然就笑起来，【是啊，那又怎么了？】
【徐阿姨，是你扒了她的衣服，是你把她丢出门外的，我只不过是在帮你解恨啊。】
【至于恋爱，也是徐阿姨你自己先怀疑的，我只不过是帮你说出了你自己的心里话而已呀。】
【陈小宝！】
陈叔叔冲上前，拉着他女儿就要进卧室。
陈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叫：【没天理啊，老了老了，有这么个儿媳妇，又偏偏带了个野种，天天来祸害我啊！】
【妈！】
陈叔叔再也忍不住，直接吼了出来，【恩静她走了，您就别再闹了！】
【走了？】
老太太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她那出轨的爸爸来接她了？】
我下意识看向我妈。
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曾经一向尊敬的婆婆，只是牵强地扯了扯嘴角。
她转过身，声音里有些隐忍克制地颤抖：【静静走了，也不会再回来了。】
陈叔叔上前拉过陈小宝和陈奶奶，三个人一起进了陈小宝的卧室。
妈妈怔怔地站着。
她的目光看向客厅里的每一个角落。
是在搜寻我的痕迹吗？
可是妈妈，我没有什么东西是保留在客厅里的呀。
我的东西，都在那个狭小的书房里。
妈妈想到了什么，她走到书房前，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一面蓝色的窗帘，分出了一个小小的隔间。
我的床，还有那张床上桌，全部都归置在那里。
东西少得可怜，只要几本还没有来得及做完的习题集。
我走过去轻轻触摸，却依旧是什么都触碰不到。
妈妈翻找着，终于在枕头底下翻到了那张合照。
金秋的落叶而下，妈妈站在阳光里，笑得甜美。
【静静。】
她呢喃出声：【为什么要自杀呢。】
为什么呢？
妈妈你不清楚吗？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把那份诊断书拿给你看，徐医生说过，让我多和家长沟通，外婆不在了，我只能和你讲。
我鼓足了勇气拿给你，一次又一次。
可你只是烦躁地推开，一次再一次。
你在厨房为陈小宝忙碌做饭的时候，带她去商场挑选衣服的时候，和她说说笑笑，脸上挂着美满笑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在那个看不到的角落里，你的女儿在偷偷地掉眼泪呢？
妈妈还想再找我的东西，她开始翻腾床底。
却从里面找出了很多陈小宝妈妈的遗物。
衣服，鞋子，照片，甚至是她以前的工作照。
她愣住了，呆呆地跪在那里，表情也尽是木讷。
床底箱子里有我的一本日记，是我故意留在那的。
本子上面我只写了三句话：
陈小宝说，她没有妈妈了，所以她也不允许我的妈妈爱我，但是她说她自己很幸运，我的妈妈是真的不爱我。
陈小宝把我的照片拿到了学校，她诬陷我谈恋爱，我根本就没有。
妈妈希望我去死，我要满足妈妈。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妈妈，她咬着嘴唇，脸色发白，眼泪如同断了珠子一般地掉在了我的日记本上，上面已经是一团团的水迹。
……
我突然觉得很畅快，看着妈妈这么难过的模样，我竟然觉得很快乐。
曾经那么伤害过我的人，今天，竟然也会这么伤心。
好可笑。
我都不在了。
她却开始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