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在选秀之前,皇帝先要进行一年一度的泰山封禅大典。
太后曾提议先封季清月为后,帝后主祭更加圆满。
皇帝充耳不闻。
我也一同随行。
抵达泰山庙,皇帝长叹一声:“要起风了啊。”
我见周遭云雾翻涌,笑着应声:“正是。”
15
我在半夜被兵刃声吵醒,太后身边女官亲自来接我过去:“殿下不好了,有叛军!太后娘娘让我来接您,快!”
我惶恐地与小默一起跟着女官,在兵士和火光中穿行。
到达太后居所,我惊愕看向提剑护卫太后之人:“季昕,怎么是你?”
季昕面无表情:“我没有如你所愿,去战场上送死,白檀,你是不是很失望?”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夫君啊!”
“别演戏了!”
季昕剑指向我咽喉:“你是周渊的暗桩!”
我无惧他本就颤抖的剑尖,向前一步,喉间见血:“那你便杀了我吧。”
“你不要逼我……”
“季昕,不管你信不信,”我凄然一笑,“如果你不上战场,你也迟早会被陛下杀的,我不想你死。”
“我……”
“季贼受死!”
姚虎带兵杀来,季相怒吼:“昕儿!”
季昕咬牙,扯我上马,剑刃抵在我咽喉处:“姚虎,你看这里!你与你的兵要再敢近前,我便杀了她!”
不知道我这个筹码是何等重量呢?皇帝心腹?亲封公主?还是……
一个我完全没想过的答案在季昕口中吼出:“她可是平江王与姚昙的唯一血脉!断绝了也无妨吗!?”
16
我听过姚昙这个名字。
她是边塞主帅爱女,蛮夷来势汹汹,父兄战死,她女扮男装守着边塞城,直至回京才坦白身份。
原本按军令,她应被处死。
可论功论情又不合。
这时平江王对她一见钟情,向先帝求娶,先帝顺势赐婚,了却此事。
平江王因太后缘故早娶正妃,所以姚昙是侧妃。
皇帝告诉我,一直没找到姚昙的尸骨。
不,他应该是提醒我吧。
毕竟他说过:“虽然姚昙上战场用的是姚将军惯用长刀,但传闻姚昙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鞭术。”
除此之外,我会的一口帝京正音也来自母亲。
皇帝……不,周渊应该在知道这些时就猜出来了。
怪不得。
一切可疑之处都联络起来。
李彪答应出山,称呼我“小殿下”。
姚虎是姚昙父亲收养的弃儿,对姚家忠心耿耿,爱屋及乌,也效忠平江王。
那个老狐狸!
季昕逼近的剑刃把我拉回现实。
我看见姚虎果真停下:“季昕,竖子尔敢!”
我怒喝:“姚虎!乱臣贼子在前,你在犹豫什么?”
我是平江王女儿又如何?
那只会让我向季家讨的血债更多!
季家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他们当时要杀的根本不是什么劫走公主的山匪,而是要杀逃窜的平江王侧妃和平江王血脉!
季昕恼怒低语:“白檀,你是真不要命了吗?”
“季昕,你们季家杀我父母,如此血海深仇,我以为我会和你再做夫妻吗?你不知道季晴娘的下场吗?”
他回避我的视线,嘴里只说:“我会对你好的……”
我高喊:“小默!”
刚才还如鹌鹑的小侍女忽地手中一片血光。
趁着骚乱,她的匕首便架在太后脖上:“放开我家公主!”
季家被打得猝不及防,而我露出袖间刀片,一刀割喉季昕!
姚虎一箭击开季昕的剑,挥手下令:“诛杀季贼!”
“你让我离你太近了,季昕。”
我向季昕摘下温懦的面具,推他下马,双眼狠决。
越来越多的援兵前来,季家大势已去。
季相被姚虎斩杀,太后被俘虏。
胜败终音。
太后没有挣扎,很平静地问可不可以和我说最后的话。
我点头。
我是个女儿,能感觉到太后对我不完全是虚情假意。
更深一层,我怀疑她见到我第一眼就知道我是谁。
“你是阿黎的女儿,我一开始就知道。”
太后温柔地透过月光看我。
平江王单名一个黎字。
“当年,先帝要对他下手了,把他的王妃扣在我的宫里,我与她同时生产,都是生的女儿,可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太后缓缓道来:“我为富贵进宫,欠了阿黎,想把那孩子和我的亲生女儿交换,至少保全他一条血脉,可是先帝啊……他抢先一步把王妃和孩子一起杀了。”
“那季晴娘……”
“我为了打消先帝猜忌,装疯卖傻,那孩子……”
太后笑出眼泪:“只是先帝为补偿我,随手抱来的弃婴。而且,先帝也怕,我死去的女儿是因为上天昭示他失德。”
她双手拂去眼泪,笑:“你阿母怀着孕还能从那样的豺狼虎豹口里脱身,她真了不起……她从来了不起。怪不得阿黎死前最后挂念她。”
“白檀,这是母后对你的最后忠告。”
她抓住我的双臂:“不要相信周渊,他是皇帝!坐上那个位置的都是怪物,你不要希望他对你有更多的感情!”
我离开前,她发出笑声更像哭声。
她的长发散落,把她包成了一个茧。
我关上门。
屋外是皇帝的暗卫。
他们的刀刃对准了我。
“罪人白檀,冒充公主身份,与季贼共谋大逆,束手就擒!”
17
我被卸掉钗环,丢进牢房。
一天一夜后,我坐在稻草地上,见到了周渊。
他也坐到我面前:“季家彻底倒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一个都没留下,太后,不对,季氏自知罪孽深重,悬梁自尽了。”
我俯身下拜:“谢陛下圣断,为我父母与寨子里的乡亲昭雪。”
他调笑我:“想当初见到你,你知道我是皇帝,吓得都在抖。现在都进狱了,礼仪行止分毫不差。”
“天子威仪,小女惶恐。”
周渊的笑不达眼底:“是你血脉使然吗?你可能会死,但你一点都不怕。平江王受酷刑而死,可他从未怨愤。”
“小女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直起腰背,释然地笑:“我身上血债,知道的不知道的,因陛下得以一笔一笔讨回,应以死报天恩。至于血脉……我阿母一生,从来不是临阵脱逃的鼠辈。想来得她青眼的我父亦是如此。我能学得他们一二,今生无憾。”
“好!呈上来!”
周渊起身,挥一挥手,有内官奉上木盘。
上面是一件凤绣霞帔和一杯酒。
“白檀,你既然知道你是谁,我有两条路给你——”
“第一,收下霞帔。平江王与姚妃功勋在前,蒙冤在后。你为唯一王女,朕以皇后之礼迎你入宫,许你余生安康富贵,但,宫外之事自此与你再无瓜葛。”
“其二呢?”
我抬眼望他。
周渊笑中不满:“我是哪里不好?让你直接问另一条路?”
他继续说:“第二,这是一杯鸩酒。平江王积威尚在,旧部众多,朕不可能让季祸再起。你曾冒充公主,混淆皇室血脉,也是季家妇,理应伏诛。”
我很平静地做出选择:“请陛下赐我鸩酒。”
“不再选了?”
我摇摇头,拾起酒杯,一饮而尽。
药效很快发作,我倒在地上,渐渐什么也看不到了。
周渊一声叹息,手指轻抚我的面颊:
“可惜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18
史书记载,成安五年,季氏谋反,平江长公主大义灭亲镇压暴乱,但事后因痛忧过度而亡,帝哀,以厚礼下葬。
次年,帝开女学以启民智,姚氏女姚江一举夺魁,帝破格官职许之。
满朝沸议,却因姚江实绩哑声。
成安八年,朝中女官渐多,集思广益,国力渐强。
成安十二年,姚江以妙计击退边疆蛮夷,促成两国和谈,蛮夷纳贡,升任宰相。
成安四十五年,姚江因病去世,桃李满天下,举国皆哭,尤以女子为最。
帝以文正为谥,赐配享太庙。
成安五十五年,帝薨。
死前叮嘱,棺木以白檀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