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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戴好钗冠礼服,即将与季昕踏入长公主府,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冲破人群,尖声叫嚷:“她不是公主!她是南江的娼女!我有证人!”
是季晴娘。
她扯着一个妇人,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竟是收留我的青楼老鸨!
她躲闪我的目光,一言不发。
而带她闯入婚宴的人是一名叫罗睿的官员。
在之前的宫宴中,我记得季晴娘身边有位罗夫人,她对季晴娘极尽讨好。
罗睿跪倒在皇帝与太后面前:“陛下,太后圣明!是白檀诓骗了你们,使东阳殿下蒙受不白之冤呐!东阳殿下千真万确为先帝血脉,而这个所谓的平江长公主,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下贱娼女!此人是南江青楼的老鸨,她可作证!”
太后又要晕倒,被人扶走休息。
皇帝不着急,而是笑着问我:“白檀,是这样的吗?”
我垂手下拜:
“陛下明鉴。”
皇帝又问不敢直腰的老鸨:“你,认识她吗?”
老鸨匍匐在地:“小妇人……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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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晴娘催促:“说!她是不是你楼里的娼女,快说呀!”
老鸨抬头看着我,眸光微动。
其实我阿母给她的人情,不过是她在做娼女时,为她打跑一个有虐人嗜好的纨绔。
我自认指望不上,正在想着对策,老鸨抢先开口:“陛下,太后娘娘,这人是个医女,家里没人,只能在青楼里看诊糊口。而她……”
老鸨指着季晴娘:“她是山寨收留的逃奴!听说皇帝南巡找公主,又发现自己与公主的画像相似,动了歪心思,唆使当地官兵杀上山寨,屠戮全寨,以免后来有人能认出……啊!”
季晴娘暴怒地去踹打她:“贱妇!你血口喷人!”
老鸨一声比一声大:“我所言皆是真心,如若有错,我不得好死!”
她奋力挣扎开季晴娘,一头撞向柱子,血花四溅。
弥留之际,她再一次目光投向我,笑了。
她无声地说:“好好活着,对不起。”
老鸨以死明志,气绝身亡。
可能是她的血溅到我脸上,我只觉眼眶与胸腔滚烫。
阿母第一次带我见她,让我叫她钱兰姨。
“我就是个下九流的老鸨啦!哪里担得起你们贵人一句姨!”
她一甩帕子,撇撇嘴,红了眼眶。
可也是她把满身血气的我接入青楼,拍着我的背:“不怕,你阿母没了,还有我呢!”
我口腔里铁锈味翻涌,直视季晴娘:“妹妹,这是真的吗?你是个逃奴,为了成为公主,屠戮了一整个寨子的人?”
如若是假,那为何老鸨要以死明志?
季晴娘端详周围人脸色,摇头:“不是,我没有!”
季昕脸色铁青:“原来当年,你哭求阿父去剿灭的,是你的恩人,不是绑架你的人吗?”
11
绑架季晴娘?
我只觉荒唐。
时局不稳,阿母心善,收留了很多被官逼得活不下去的平民,寨子里多的是老弱病残。
如果真是一伙能从禁军手中夺走公主的凶悍山匪,他们怎么能杀得如此顺利?
“不是的,不是的表兄……这……”
观礼的季相说话:“你本就嚣张跋扈,我还以为你本心不坏,没想到,你竟是这等残暴不仁的败类!戕害手足,残杀恩人,混淆黑白,视人命如草芥,什么你做不出来?”
他第一个向皇帝跪拜:“陛下,是老臣糊涂,此女万万留不得!请陛下杀她以平天下!”
“请陛下杀她以平天下!”
“皇兄!皇兄不行啊,你忘了吗,小时候你还为我上树摘过果子啊!”
季晴娘被人压住,企图用回忆唤醒帝王慈悲。
皇帝没有心软。
“押入天牢,择日腰斩。”
“我要拖着你一起死!”
季晴娘目眦欲裂,竟挣脱开束缚,拿出一柄刀朝我刺来!
还好有卫兵及时将她拿下。
而我无法承受这一切,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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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晴娘在冰寒的天牢里嚷了三天,我终于答应见她。
我一身华服,满头珠翠:“你找我?”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与你何怨何仇?”
季晴娘抓住围栏怒吼。
“血海深仇。”
季晴娘偶尔聪明一次:“你……你是那个山匪的女儿!哈哈哈,周渊竟让一介贱民娼女充当天家公主!”
“你在说什么?”
我面露困惑。
季晴娘又哭又笑,状若疯癫:“不过又如何呢?我们都是假的……假的!平江王……母后……哈哈哈哈哈!都是假的!”
季晴娘表情扭曲:“白檀,所有人都是骗子!你是谁……我是谁啊,都不重要!”
“我们是谁,他们一句话就好了!”
季晴娘最后哭着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朝我磕头,磕出血来。
她是醒悟了吗?
不是,不过是死亡催促她的低头。
她是一条践踏他人善意的毒蛇,我阿母一时怜悯,结果被她咬死。
既然是毒蛇,就该被踩碎。
我冷眼俯视她,直到季晴娘被扭送上处刑台。
她咒骂哀求,念过太后,季相,季昕,还有皇帝。
她被拦腰斩断,撑了许多才痛苦绝息。
她瞪大眼睛,嘴巴最后一刻都没停止呼唤。
但直到她被拖进乱葬岗,被野狗啃食,都没人回应她。
我落下泪来。
季昕宽慰我:“也难为你,她对你如此,你还为她落泪。”
不,这是大仇得报的欣喜若狂。
也是为你们季家走向绝路而流的最后一次泪。
12
婚后,我与季昕越加蜜里调油。
季昕与皇帝的关系也随之改善。
季晴娘向着太后,向着季家,而我是由皇帝带回,比起母亲更亲近皇兄。
朝堂也在发生变化。
一群流民不惜接受酷刑也要告御状,鸣冤鼓都敲出了血。
他们用生命祈求天子侧目。
皇帝大怒,第一次和帘后太后相争,下旨寒门出身的罗睿彻查。
罗睿因带季晴娘擅闯婚宴而受到责罚,没人预料得到他居然还会被皇帝启用。
罗睿不负众望,查出是季相门生贪污行贿,鱼肉乡里。
他当庭呈上证据,为表其志,脱下乌纱帽:“若有冤枉疏漏,臣愿以死血洗!求陛下圣裁!”
众目睽睽,季相和太后保不下他们的走狗。
他被拉下五马分尸。
以此为契机,季家大伤元气,季昕还被停职受查。
他急得踱步:“平江,这回陛下震怒,该如何是好?”
季昕是季家长子,但是季相独子。
他太金贵了,被保护得太好了。
他居然在寻求我的救命稻草。
作为他贤惠温懦的妻子,我自然在他耳边诉说妙计。
季昕听完万分感动:“平江,我没想到,你竟能想到如此一石二鸟的妙计。”
于是次日,本被停职的季昕出现在朝堂上,跪地自请去边疆参军。
满朝哗然。
13
沙场刀剑无眼,季相一直让他当禁军统领,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性命无虑。
季昕出现得突然,季相来不及阻止。
他也没有资本阻止。
季家党羽被皇帝剪去大半,边疆战报颓废,现在让独子上战场,既是冒险,也是机遇。
朝堂上的势力正再度洗牌,自然有人精不愿季昕上战场。
皇帝几经斟酌,竟请李彪老将军再次挂帅,季昕为副。
李彪老将军是一员悍将,因是平江王旧部,半是冷遇半是自保的中立几十年。
他为人刚正不阿,有他在,官员也只能服从让季昕去往战场。
禁军统领一职由原副统领姚虎顶上。
出发那天,我亲自去送季昕。
李彪望我许久,眼眶微红,对我深拜:“小殿下宽心,有老臣在,一切无恙。”
我虽对他称呼和态度感到可疑,但我还要关怀不舍季昕,不作他想。
我是很忙的,送走季昕,我还要回宫为太后侍疾。
最近已经有人对太后仍居帘后表示不满。
皇帝已经过冠礼,理应还政。
所以她病了,向皇帝无声示弱,交出权柄。
为了安抚季家,皇帝宣布要选秀,委派太后操持。
清仁宫内渐渐乱花迷人眼。
许多年轻女郎一时之间都感念太后,争相侍疾。
但最后,床边的只有我和季家女郎清月。
她是季太后的侄女,季家二房长女,皇后的不二人选。
偶尔来看望太后的皇帝也属意她。
“昕阿兄长我三岁,那以后是我叫你嫂嫂,还是你叫我嫂嫂呀?”
她看似亲热,实则高傲。
我低眉浅笑:“我该称您,皇后殿下。”
“算你识相。我警告你,你不要仗着陛下和姑母宠爱作死!”
“是。”
我从始终,都恭顺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