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翻滚下马,但头上的玉簪被箭矢带碎,长发散落,满身泥水。
我这副狼狈之相取悦东阳君,她下马,朝我挥舞马鞭。
我硬生生挨了几鞭,瘫倒在地。
就在东阳君要给我致命一击,几个黑衣人显现阻止她:“东阳君,这毕竟是陛下与太后亲封公主,教训教训也就是了,不然统领那边我们不好交代……”
“呵!表兄毕竟是我未婚夫,你们以为他会为了这个贱人为难我不成!”
东阳君暴喝:“把她给本宫架起来!”
几人斟酌后,只能依言照做。
东阳君扯着我的头发:“你这个贱货!敢取代我,觊觎表兄,我告诉你,你休想!”
她尖利的指甲划破我的脸:“我本来是想把你送给他们享用,可我想着他们自是不敢,那本宫给你一个痛快!”
东阳君将马鞭绕过我脖颈,渐渐束紧。
眼前视野稀薄,我恍然回到那天。
空气中是散不开的焦臭和血腥,寨子里的木柱和石板渗入血气。
我在死不瞑目的熟人面孔中找到阿母。
阿母气息奄奄,临终前用血音嘶吼:“活下去!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活下去,报仇!让仇人死无葬身之地!
我骤然睁眼,抓住马鞭,清楚地对东阳君说:“晴娘,你卖身为奴,又诛杀恩人,感觉如何?”
趁她怔愣,我尽全力一头撞上她额头!
她毕竟皮肉矜贵,吃痛松手,我顾不得自己也头晕目眩,嘶哑怒吼:“尔等以为本宫是谁!竟敢谋害陛下亲封的公主!”
我都自觉嗓音可怖,在他们耳中更如厉鬼催命,急忙松开我。
我夺去马鞭,第一个抽打的就是那群黑衣人!
他们以为我只是泄愤,不做防御,这害了他们。
不出多时,他们周身气脉紊乱,晕死过去。
东阳君认出来了这鞭法,瘫坐指着我:“谭娆是你什么人!”
我母名讳谭娆,这是她的独有鞭法,我从小便练。
东阳君当初便是因这鞭法获救,可她现在看到只会瑟瑟发抖。
我在耳边嗡鸣中捕捉到马蹄急声,笑着把马鞭丢下,顺从身体躺倒在地。
东阳君还琢磨不透,下一刻有人把我拥入一个充满龙涎香的怀抱,怒不可遏:“季晴娘!你敢谋害公主,来人!把她拉下去——”
我拽住皇帝衣袖,再次喊:“皇兄,我好疼啊!”
皇帝理智回笼,杀意散去,改为:“把她关押起来,等候发落!快,传御医!”
8
太后赶来,看清我的脸快晕过去:“天呐,这脸,这脸怎么这样子了?”
我的脸上被划出一道红肿血痕,瞧着可怖。
小默哭跪:“求太后做主!若不是陛下及时赶到,公主要被东阳君折磨死了啊!”
小默把东阳君鞭打我,甚至意图让几个男人蹂躏我的事隐晦提及。
太后面露厉色:“大逆不道的畜生!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母后您息怒,妹妹对我有怨恨,也是情理之内。”
“你别给那个畜生说话!她竟敢……残杀手足!还敢如此玷污你!”太后陷入某种暴怒,又惶恐小心地抱住我:“不怕不怕,母后的白檀不怕,母后护着你,谁也伤不了你。”
太后亲自下了懿旨,褫夺季晴娘所有,腰斩处死。
而意外的,与太后荣辱一体的季相上书相阻,季昕更是以辞官为代价,力求保住季晴娘性命。
朝臣多为季党,也纷纷上书附和。
皇帝来到太后宫中,与她商议:“褫夺儿臣没有意见,但死罪太过痛快,不妨让她在宫中为婢?”
我在太后怀中宛如惊弓之鸟地瑟缩。
太后驳回:“我养她十八年,她竟敢如此害我爱女!皇帝,谋害皇室血脉,理应当诛!”
“与舅父家的婚期在即,这是先帝赐婚,天下人皆知晴娘为季家新妇,若是斩杀,皇室与季家颜面俱损。”
皇帝很为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晴娘落发入瑶华寺苦修,不可再入尘世,如何?”
瑶华寺听上去好听,实际上便是获罪皇亲国戚的最终去处。
因为他们一朝沦为脚下泥,里面的人只会更狠地磋磨罪人。
太后心有不甘,但终究她和季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能应下。
“这婚约是万万不能再进行了。”
太后慈爱地抚摸我,“你放心,母后叫太医调配了玉容膏,定保你恢复如初。”
我声音恢复容易,可疤痕难消。
我读懂她弦外之音,羞涩垂首:“女儿可以见见表兄吗?”
太后自会应我。
季昕本就在宫中入职,召见不难。
我毕竟容貌有损,君臣男女有别,和他隔了一层纱幔珠帘。
“公主殿下,臣……”
季昕要开口,我凄婉先说:“表兄,你若是为难,我可自去向母后说……咳咳!”
我的咳嗽惹得季昕有些心疼:“公主嗓子还没好吗?”
“伤病未愈罢了……”
我一摆手,小默送上一只放着玳瑁水晶眼镜的檀木盒。
“这是……”
“我在外头时,懂了点医理,我那日看表兄,想来前几年的漠北之战中表兄伤了眼睛,若不嫌弃,请拿去用吧……咳咳!”
“公主还记得?”
他声音动容。
季昕在漠北之战中一战成名,功勋加身。
可季家为了更好控制帝京,召回季昕,让他做皇帝的禁军统领。
季昕满腹抱负无处释放。
时间久了,很少有人提漠北之战中意气昂扬的季小将军,包括季晴娘,都只记得季统领。
之后几日,有时都不用太后召见,季昕都主动带礼品来看望我。
在最后一日,珠帘被一阵风掀开,季昕看清了我脸上还未完全淡去的疤痕。
我羞愤啜泣,季昕对我万分怜爱,对季晴娘越加唾弃:“那个疯妇!檀儿放心,我定会对你好的。”
很快,季家的消息递进宫中——他们向太后和陛下求娶我。
太后喜不自胜,为我筹备起十里红妆。
皇帝高兴是高兴,可又隐隐有些不满。
他夜里不顾礼仪闯进仪鸾阁,招来一片酒水气:“白檀要嫁给季长公子,可还开心?”
9
“季长公子龙章凤姿……”我被他红眼掐住双颊,只得双眼平静:“皇兄,您喝醉了,坐下吧。”
皇帝被我扶着坐下,他扶着头,闹脾气似地喊:“是朕把你带回来!也是朕帮你讨公道!季昕那小子,除了花言巧语还会什么,你为什么非他不嫁!”
我终于能把台词说完:“季长公子龙章凤姿,又有帅才,小妹当然爱他英雄豪杰。”
“哼,英雄豪杰……昔年他确实可以,现在吗,雄鹰也被季相拘成家雀!”
皇帝冷笑:“边疆战火四起,朕多次想让季昕出马,可那头不乐意,朕有什么办法!”
已经有宫人悄悄退出去,皇帝陡然掐我喉咙:“白檀,你最好牢记你是谁,牢记是朕让你当公主,否则……季晴娘还未离京,朕想杀你也不是难事。”
比起季晴娘,皇帝的力道和风细雨。
“小妹明白。”
“真乖,是皇兄的好妹妹。”
皇帝松开手,轻拍我的脸颊,站起来,嘴里唱着不成歌的胡乱曲调,撒着酒疯,在宫人慌张的语声中,一头扎进不远处的清池中。
几个宫人七手八脚地把还在唱歌的皇帝抬起来。
我忽地没忍住,笑了,又赶紧收回。
皇帝撒酒疯跌入水池得了风寒,上朝都起不来身,他闯过皇妹寝殿的事情反而没多少人注意。
季氏一族野心昭昭,可周家天威尚在,至少在权力完全过渡给太后,甚至于季相前,皇帝必须安然端坐龙椅上。
所以皇帝生病,太后与季相也着急,怕言官指责他们失责于先帝托孤。
我也没闲着,借口分忧,在京城内支棚施粥,为天子祈福。
季晴娘从来没做过慈善。
在她眼中,在她之下皆为蝼蚁,她害怕被贱民污染衣裙。
可我本就出身草莽,一切亲力亲为。
慢慢地,我在民间有了“菩萨公主”的美名。
他们热泪盈眶,连声道谢。
有次有人找麻烦,也是他们为我出头。
你看,给不同人善意,结果也是不一样的。
也许真的积德有用,皇帝好转。
我的婚期也很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