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不再纠结这个细节,他轻轻敲了敲桌子。
木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更关键的局势上。
“法扎大人,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我们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除掉阿萨兹德,而是寡不敌众。”
他伸出右手,屈起四根手指,又慢慢展开左手的八根手指,在桌上轻轻比划着,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
“你看,就算我们假设鲁斯蒂会站在我们这边,算下来我们的力量也只有四份,而对手那边,明里暗里加起来足有八份,胜算实在太小了。”
“更何况,我们和阿蒙赫拉夫特签的互助条约,明年就要到期了。您这段时间和他接触,有没有察觉到,他有续约的兴趣?如果能争取到他的支持,我们的胜算就能大上不少。”
“不!”
法扎帕夏猛地摇头,语气里满是苦涩。他粗糙的手掌在大腿上狠狠搓了一把,懊恼地嘟囔着:
“我前阵子还特意跟几个相熟的贵族提过续约的事,可那小子和他那帮人,连半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依我看,他们怕是早就盘算好了,等条约到期那天,就直接发兵攻打王都!”
听到这个消息,亚历山大脸上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和法扎帕夏如出一辙的凝重。
其实他早就有过这样的怀疑,只是一直不愿相信——毕竟这份条约是他们眼下为数不多的保障。
最终,他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说实话,我甚至有些惊讶,我们竟然能把这份条约维持到现在……”
帐篷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法扎帕夏张了张嘴,想说左塞尔之前的攻击和马努克的暗中干涉,其实早就违反了协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当时他自己也没出面抱怨,现在再提这些,不过是火上浇油,毫无意义。
“小子,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片刻后,法扎帕夏率先打破沉默。以往都是他拿主意,这次却罕见地反过来询问亚历山大的意见,连语气都比平时缓和了几分,像是在进行一场角色互换。
亚历山大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微微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哈哈,看来法扎大人心里,是想和鲁斯蒂结盟吧?”
法扎帕夏轻轻点头,算是默认,随即补充道:
“嗯,只要鲁斯蒂能站在我们这边,王都的北部边界就能安稳下来。到时候我们只需要面对东部一条战线,压力能小不少。
而且奥兹曼那边也松了口,不仅降低了我们商人的税收,还承诺战争一旦开始,就给我们提供武器、人员和粮食。”
这些条件,亚历山大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他微微颔首,指尖却在桌面轻轻敲击着,显然还在琢磨着什么。
只是在他看来,这些援助太少,也来得太迟了。
一个省的支持,对于眼下的局势来说,几乎不可能扭转成败。他们需要的是一群帕夏级别的势力联手,才能真正改变局面,带来显著的转机。可眼下,那样的助力,还远在天边,连一丝影子都看不到。
想到这里,亚历山大突然话锋一转,偏离了原本的话题,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提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建议:“既然阿蒙赫拉夫特那边指望不上,我们……能用毒杀死他吗?”
法扎帕夏听到这个建议,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放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泛白,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但他并没有立刻斥责亚历山大——因为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让他忍不住心动:如果真能成功……
“不!没用的。”
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又有几分清醒:“那个废物女婿,和阿萨兹不一样!”老爷子虽然打心底里想看到前任王储吃些苦头,可现实却告诉他,这个想法根本行不通。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解释道:“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把他弄死了……其他贵族肯定会立刻团结在他长子周围,然后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直接向我们宣战。
就算他们没有任何证据,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你想啊,谁能把首都献给这位小国王,谁就一定能当上下一任首相!所以……我们得先解决阿萨兹德,阿蒙赫拉夫特的事,还能再等等。”
法扎帕夏的话听起来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先从小鱼小虾下手,再逐步扩大规模,的确是最谨慎稳妥的做法。
可亚历山大的直觉却告诉他,事情或许并非这么简单。
他看着法扎帕夏紧绷的侧脸,心里暗暗怀疑:法扎帕夏之所以犹豫不决,恐怕不只是担心贵族反扑,更重要的是顾及女婿的血统——毕竟阿蒙赫拉夫特身上流着神圣血统,是王室血脉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他怕真动了手,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在亚历山大看来,所谓的“团结在国旗下效应”,其实有些夸张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自问:“现实点说,要是阿蒙赫拉夫特真的死了,而他们只剩下两个年幼的儿子,那些贵族会怎么做?真的会立刻选出长子当王,然后齐心协力向王都进军吗?
不!我反倒觉得,他们会先乱起来,吵着要争夺抚养权,为了掌控小国王,说不定还会互相倾轧。”
“安库特的维维赞帕夏……”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个老狐狸,怕是早就盯着摄政王的位置了。毕竟,他是男孩的外祖父,这层血缘关系,可是他最锋利的武器。”
可转念一想,他又轻轻摇了摇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其他帕夏会甘心吗?左塞尔那个野心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权力落入他人之手。他大可以跳出来说,作为孩子的叔叔,抚养权理应由他来掌握。”
想到这里,亚历山大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幸灾乐祸。
他起身走到酒柜旁,为自己斟了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酒液在水晶杯壁上缓缓滑落,映出他眼中闪烁的算计光芒。
“更‘好’的是,王储还有个弟弟。”
他晃动着酒杯,语气里带着一丝恶意的期待:“这么一来,阿蒙赫拉夫特的派系肯定会分裂成两派,一派支持哥哥,一派拥护弟弟。到时候,两拨人都会拼了命地想把未来的国王塑造成自己的傀儡,互相撕咬,多热闹。”
“呵呵呵……”
他仰头饮下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让他更加兴奋:“如果我们足够幸运,他们可能会分裂得更厉害。别忘了,阿蒙赫拉夫特的妾室还有女儿和其他孩子,那些旁支亲属,怎么会放过这个浑水摸鱼的机会?一旦他们都加入进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倒要看看,阿蒙赫拉夫特精心搭建的势力网,会乱成什么样子!”
这些邪恶的想法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抑制不住地心里欢呼雀跃。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阿蒙赫拉夫特焦头烂额、众叛亲离的模样。就在这时,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想法,如同种子般在他心底悄然萌芽。
他越想,这个念头就越顽固,像疯长的野草般不断滋生,深深扎根,抽出枝叶,几乎要占据他的整个思绪。
他知道这个想法一旦付诸行动,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但内心的欲望却在不断催促着他,让他无法停下脚步。
直到……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问题在于,我该如何让埃扎亚加入进来。”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亚历山大便不再犹豫。
他基本上已经决定要这么做,哪怕要无视法扎帕夏的所有警告。法扎帕夏的那些顾虑,在他看来不过是老年人的畏首畏尾,根本无法理解这场权力游戏的凶险与机遇。
现在,他正专注地思考着如何尝试实现这一点。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时而停下脚步,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着各种利弊;时而又眼神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的突破口。
可就在思考的间隙,他却坚定地决定,不去征求法扎帕夏的同意。
他太了解那位老人了,老人已经不止一次表明了对这种激进手段的反对态度,要是自己主动去说,只会招来一顿严厉的斥责,甚至可能被阻止。
至于后果,亚历山大在心里冷笑一声。
他猜想法扎帕夏最多会因为他做了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情而狠狠地训斥他几句,毕竟老人一向注重体面,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失态。
而且,他笃定老领主不敢与他这个新孙女婿撕毁联盟。
这份联盟背后牵扯着巨大的利益,无论是领地的扩张,还是财富的积累,对法扎帕夏来说都太有利可图了。老人绝不会因为一时的愤怒,就放弃这么一块到嘴的肥肉。
至于最糟糕的情况,亚历山大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首先,他可以立刻向伊纳亚夫人和太后求助,凭借着平日里与她们建立的良好关系,请她们替自己出面干预。毕竟,她们也不希望阿蒙赫拉夫特一家独大。
要是这一招行不通,作为最后的努力,他还可以承诺法扎帕夏,将明确支持他用基万取代米尔扎。
这无疑是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基万一直是法扎帕夏的心腹,让基万上位,能极大地巩固法扎帕夏的势力。
不管怎样,亚历山大都已经为自己设定了相当高的预算。
他看着桌上摆放的财务报表,眼中闪过一丝狠绝,这笔钱,就是用来一劳永逸地消灭阿蒙赫拉夫特的筹码,哪怕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原来如此!那就只能是阿萨兹德了。”
亚历山大突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他表面上装作不再提这件事,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点了点头示意,仿佛已经与某人达成了共识,但没过多久,他的思绪就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
很快,约定的时间到了。
法扎帕夏如约来到了亚历山大的府邸,两人坐在会客厅里,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的气氛。
“那么关于阿蒙赫拉夫特和其他行省准备进攻我们的事情……”
亚历山大率先开口,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我想到的计划。它确实非常激进,可能会让大人感到震惊……所以我请大人先不要妄下结论,听完之后再做评判。”
他的语气坚定而流畅,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法扎帕夏的耳中。在说完这句明确的免责声明后,他抬起头,给了法扎帕夏一个非常尖锐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仿佛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他显然是在请求回应,想要知道法扎帕夏是否愿意静下心来,听他把这个大胆的计划说完。
法扎帕夏看着亚历山大眼中的坚定,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先听听看。”
得到了对方的许可,亚历山大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提议,陛下宣布所有地区独立!”
这句话一出,会客厅里瞬间陷入了死寂。
法扎帕夏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亚历山大却没有停下,继续阐述着自己的计划:“这意味着,任何承诺不与阿蒙赫拉夫特为伍,并在战斗中保持中立的帕夏,都将无需向王室缴纳任何什一税或税款。此外,在贾塔玛期间,他们还将继续享有前往首都的免费通行和住宿特权。这……”
“小子!你疯了吗!”
不等亚历山大把话说完,法扎帕夏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猛地一拍桌子。
其实,早在听到亚历山大说“计划非常激进”时,法扎帕夏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甚至提前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帕,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听完年轻人的完整想法。可当“宣布所有地区独立”这几个字钻进耳朵里时,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指尖的帕子被绞得变了形,指节泛出青白。
他拼命咬着后槽牙,试图压制住翻腾的怒火,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可那股怒意就像决堤的洪水,根本无法阻挡。
“砰!”
法扎帕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宽厚的身躯向前跃起,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他死死地怒视着亚历山大,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将眼前的年轻人生吞活剥,沙哑的嗓音里满是咆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分裂国家?你这是要毁了托勒密王朝!”
“大人,请您先冷静,让我把话说完。”
幸好亚历山大早有预料,在法扎帕夏爆发的瞬间,他迅速向后退了半步,同时挥动双掌摆出防御姿态,脸上却强行挤出一个还算镇定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难免带着几分僵硬。
他知道,此刻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激怒这位老领主。
法扎帕夏的脚步顿住了,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盯着亚历山大,眼中的怒火丝毫未减,可最终还是缓缓地、重重地瘫倒在椅子上,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要不是亚历山大先前在几次关键决策中展现出的能力,让他勉强还有几分信任,此刻他恐怕早已冲上去拧断这小子的耳朵——竟敢在他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胡言乱语!
亚历山大敏锐地察觉到了法扎帕夏眼中未消的敌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有说服力。
他走到法扎帕夏面前,微微俯身,语气诚恳:“大人,我知道您觉得这个提议极其令人反感。把我们伟大的国家拆分成一块块……这在您看来,或许是对王朝的亵渎,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法扎帕夏的反应,见对方只是沉着脸没有打断,便继续说道:“但请您花点时间想一想,这些地区在过去五年里,到底为我们做了什么呢?”
“他们缴纳什一税了吗?”
亚历山大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没有,一分钱也没有。他们缴纳过其他税款吗?”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当然也没有,同样一分钱都没给过。他们甚至有哪一次,是真心实意地向托勒密陛下鞠躬行礼,承认陛下的统治吗?我想,您心里也清楚,答案是否定的。”
“可他们呢?”
亚历山大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几分激动:
“每逢贾塔玛庆典,他们的人就浩浩荡荡地来到首都,吃着我们提供的食物,喝着我们珍藏的美酒,在宴会上尽情狂欢……这所有的开销,全都是由我们来承担!”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法扎帕夏:“法扎大人,您别忘了,我们领地的人,至今还在按时缴纳什一税,我们土地上出产的每一件货物,都在按规定缴纳销售税。陛下的日常用度,王国的运转开销,靠的全是我们这些忠诚者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