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阿德拉猛地回头,发丝随动作扬起,像黑色的蝶翼振翅。看到他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惊喜的涟漪。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拍了拍琴凳旁边的位置,裙摆的褶边扫过琴腿,带起一阵淡淡的薰衣草香风。
亚历山大走过去坐下,琴键的冰凉透过布料渗过来,沁得指尖发麻。“从你弹到升fa调那里开始。”
他望着黑白相间的琴键,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真奇怪,我能算出每根琴弦的振动频率,却分不清do和re哪个更高。”
阿德拉的指尖在琴键上轻轻一点,弹出一个清亮的音符:“可这些乐器都是你造的呀。连小提琴的音柱位置都是你算的,说偏差不能超过半毫米……”她忽然歪头看他,眼里满是好奇,像只啄食的小鸟,“为什么造得出来,却不会弹?”
亚历山大的目光落在琴键的木纹上,那里还留着工匠打磨时的细微痕迹,像时光刻下的密码。“大概天赋分了类吧。”他低声说,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最低音的琴键,发出沉闷的轰鸣,“我能让金属听话,却指挥不动这些音符。再说……”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前也没机会拥有这些。”
“没机会?”阿德拉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像两颗圆溜溜的黑葡萄,“你们家从来没有过乐器吗?哪怕是一把旧吉他?”
亚历山大摇了摇头。前世的记忆突然漫上来,出租屋的墙皮斑驳脱落,窗外是嘈杂的夜市,别说钢琴,就连能发出完整音阶的口琴都没见过。他忽然握紧了阿德拉的手,她的指尖还带着琴键的凉意,像握着一块温润的玉。“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得像在立誓言,“现在有你替我弹,比我自己会弹更重要。”
亚历山大心头一紧,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那句“从来没有拥有过”,几乎要将前世的困顿和盘托出。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迅速调整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位能够理解我的老师……”
阿德拉被他瞬间的窘迫逗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在琴室里荡开,像指尖划过高音区的琴键,清脆悦耳。她晃了晃他的手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轻快:“像这样伸出你的手!”
她的指尖纤细而温暖,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引导着他落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这是中央C,”她的指甲轻轻点在白色琴键上,发出清脆的“叮”声,“右手拇指要放在这里,食指在D,中指在E……”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琴键上投下斑斓的光斑,也在她认真的侧脸上镀了层柔光,像给她镶了圈金边。亚历山大的注意力却有些涣散——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比任何乐理知识都更让人心神不宁,像有只小鹿在心里乱撞。
几个小时过去,琴室里的光线渐渐转暗,像被墨汁慢慢晕染。亚历山大终于疲惫地叹了口气,手指僵硬地悬在琴键上方,像生了锈的机械臂。他从没想过,看似简单的音阶练习,会比设计线膛炮的弹道曲线还要难,指尖的酸痛仿佛顺着骨头缝往骨髓里钻,连抬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
阿德拉却依旧兴致勃勃,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晚霞还要明艳,像朵盛放的向日葵。她很少有机会能让别人对自己的爱好如此投入。
亚历山大为她建了音乐厅,造了从未见过的乐器,如今又耐着性子听她讲那些枯燥的乐理,甚至笨拙地跟着练习。光是想到这些,她的心跳就像被拨快的琴弦,咚咚地撞着胸口,连呼吸都带着点微甜。
她忽然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肩窝,发丝蹭过他的脖颈,带着轻微的痒意,像羽毛在撩拨。
“再练一会儿嘛,”她的声音像裹了蜜,甜得能化出水来,“你看,刚才那个和弦已经弹得很稳了。”
亚历山大能感受到她胸腔里的震动,像钢琴共鸣箱里的余韵,低沉而温暖。他没有推开,只是任由她抱着,继续用僵硬的手指在琴键上摸索,直到手腕酸得再也抬不起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阿德拉抬起头,在他转身的瞬间吻了上去。这个吻比清晨的露水更轻,带着琴键的微凉和她唇齿间的甜意,舌尖轻轻探入,像在探索一段未知的旋律,青涩又带着点执拗。
直到门口传来“叩叩”的轻响,两人才猛地分开,像被惊飞的鸟。
亨丽埃塔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指节又敲了敲敞开的门框,像在敲响时间的警钟。这些日子,撞见哥哥和他的女人们亲近早已是常事,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像看惯了日出日落。
阿德拉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像被琴键烫过一样,红得能滴出血来,慌忙低下头整理裙摆,连耳根都红透了,像熟透的樱桃。
亚历山大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只是眼底还残留着被打断的不悦:“亨丽埃塔,我亲爱的妹妹,发生什么事了?”
亨丽埃塔朝房间角落的老爷钟努了努嘴,声音简洁得像张便条:“晚餐。”
说完,她转身就走,裙摆扫过走廊的地毯,悄无声息,像一阵风来又去。
亚历山大和阿德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尴尬,像被戳破的秘密。他率先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带着暖意的笑:“那我们走吧?”
阿德拉抿着嘴笑了,默默点头,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指尖还带着练琴留下的薄茧,却让人觉得格外安心,像握住了一整个春天。
两人走进餐厅时,其他人已经围坐在长桌旁。冈比西斯正和霍诺莉亚低声说着什么,汉斯坐在儿童椅上,拿着勺子敲打着餐盘,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演奏一场即兴的打击乐。
烛火在银质餐具上跳跃,饭菜的香气漫了满室,混合着葡萄酒的醇香,让人的胃忍不住咕咕叫。
亚历山大拉着阿德拉坐下,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心头一片柔软。
他知道,这样平静的晚餐不会持续太久,战争的阴影还在远处盘旋,但此刻,他只想好好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像真正的家人一样,在食物的香气里,听着彼此的笑语,让时光慢下来。
亚历山大在赞赞王国内将一夫多妻制合法化,已经过去了几周。
这项法令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民众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传统主义者们穿着深色的长袍,举着写满经文的木牌,聚集在王宫前的广场上,嘶哑的抗议声此起彼伏,像冬日里刮过荒原的寒风,带着冰碴子,刺得人耳朵疼。
他们的胡须上沾着霜气,眼神里满是对“离经叛道”的愤怒,仿佛这道法令是洪水猛兽,会吞噬掉他们坚守的一切。
然而,这些和平抗议很快就被瓦解了。亚历山大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只是授意那些拥护新法的年轻男女——他们大多是刚结婚的夫妻,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走上街头,用生活里的烟火气对抗那些空洞的口号。
“看看你们手里的面包!”一个穿着粗布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石阶上,声音洪亮如钟,震得空气都在颤,“是国王让我们有了足够的粮食养活孩子,你们却还抱着旧黄历不放!”
“不爱国的老顽固!”人群里有人喊道,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像阳光驱散了乌云。
这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传统主义者心上。那句“不爱国”的指责,其实源自《圣书》中“爱族如爱己”的教义,此刻被重新诠释,成了拥护新法的口号。没过多久,它便与另一句更激昂的呼喊融合在一起,在街头巷尾回荡:
“大陆属于阿哈德尼亚人民!生生不息,繁衍生息!”
事实上,赞赞的人口确实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自从亚历山大以公爵身份接管这片土地,农业机械化的齿轮便开始转动——铁犁取代了木犁,翻地时再也不用弯腰弓背;
水车带动的脱粒机让丰收的谷物堆成了小山,金黄的麦穗压弯了枝头;
四田制的推行让土地不再贫瘠,先进的肥料更是让麦田像铺了层黄金,风吹过,掀起层层浪。
粮食产量翻了几番,平民百姓的餐桌上再也不会空荡,养活三五个孩子成了寻常事。加上政府新建的诊所里,医生们用煮沸的器械接生,婴儿死亡率像被剪断的线,一路降到了历史最低。
于是,赞赞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婴儿潮。无论是城市的石板路上,还是乡村的泥土地里,总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像无数颗饱满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发出破土而出的声响,清脆又充满生机。
经过这一切,亚历山大亲手将一夫多妻制写入了赞赞的法律条文。他深谙宣传的力量,便借着“昭昭天命”的名义,在街头巷尾的布告栏、乡村市集的喇叭里,一遍遍宣扬着一种狂热的理念——男人拥有越多妻子,生育越多阿哈德尼亚孩子,就越是对国家忠诚的体现。
渐渐地,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煽动下,民众眼中的“爱国义务”变了味,仿佛谁家的孩子数量多,谁家的门楣就更光彩,连邻里闲聊时,都少不了攀比一句“你家小子又添了个娃?真是为国家做贡献啊”。
亚历山大坐在书房里,指尖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心里却清醒得很。他知道,随着新生儿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个严峻的问题正悄悄逼近——教师资源眼看就要耗尽了。
总不能让这些孩子将来都是睁眼瞎,更不能让他们连基本的算术都不会。想到这里,他拿起羽毛笔,在羊皮纸上重重划了几道,决定对赞赞教育部动一次大手术。
他签署的新法律里,第一条就是统一全国课程。
从最北边的荒原村落,到最南边的港口小镇,孩子们学的生字、背的算术表,都得一模一样,像用模子刻出来的。紧接着,他又下了道命令:
凡是愿意来当老师的,不仅免三年赋税,每月还能多领一袋面粉。这政策一出来,果然有不少识文断字的年轻人动了心,像闻到花蜜的蜜蜂一样涌了过来。
大约三年后,效果慢慢显了出来。走在赞赞的街头,随便拉住一个卖菜的妇人,她都能给你算清几斤几两的价钱,分毫不差;连村口放牛的小孩,都能背出二十以内的乘法表,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亚历山大看着这份成绩单,却没停下脚步——他打算从这些受过基础教育的人里,再培养出下一代的教师。毕竟,教育这事儿,得一代接一代地传下去,像接力赛一样,一棒接一棒。
接下来,他开始琢磨青少年的三阶段教育。小学阶段最基础,孩子们得先把阿哈德尼亚语的字母认全,像认识自己的手指一样熟练;
算术从一加一学起,用小石子在地上摆,算对了就奖励颗糖;
科学课先认识身边的花草树木,知道蒲公英的种子会飞,向日葵会跟着太阳转;
历史课就从赞赞的开国故事讲起,再穿插着教他们要爱护国家、尊敬长辈这些公民责任。
每天早上,教室里都会响起整齐的朗读声,像一群小麻雀在练习歌唱,叽叽喳喳,充满活力。
等孩子们升入中学,课程就开始按性别分开了。男生们的课表上,多了体育训练和军事课程——这可是亚历山大根据自己前世学过的初级预备役军官训练团项目改编的,跑圈、俯卧撑是家常便饭,偶尔还要模拟野外行军,背着帆布包在操场上走正步,汗水浸湿了衣衫也不能停。
教官都是从军队里退下来的老兵,嗓门大得能震碎玻璃,“快点!磨磨蹭蹭的像群小母鸡!”的吼声每天都在操场上回荡,激得男孩们咬着牙往前冲。
而女生们的课程,则充满了生活气息。家政课上,她们围在木头桌子旁,跟着老师学缝补衣服,针尖穿来穿去,偶尔被扎到手指,就抿着嘴偷偷揉一下,眼里含着泪也不肯吭声;
烹饪课更热闹,灶台上的铁锅滋滋响,有的女孩把面包烤糊了,急得直跺脚,有的则小心翼翼地搅拌着锅里的汤,脸上沾着面粉也顾不上擦,像只花脸猫。
她们的体育训练相对温和些,多是跳绳、踢毽子,教练也都是细心的女老师,会笑着帮她们把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轻声说“慢点跳,别摔着”。
到了高中,课程就更深入了。数学课不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而是分成了代数、几何、三角学和微积分,黑板上的公式越来越复杂,像一串串绕人的藤蔓,学生们的草稿纸用得飞快,铅笔芯断了一根又一根。
科学课也细分成了生物、化学和物理,实验室里常常飘出奇怪的味道,有时是碘酒的刺鼻味,有时是花瓣腐烂的酸臭味——那是学生们在做植物生长实验呢,看着种子发芽、开花、结果,像在见证一个小小的奇迹。
男孩们的课程又加了两门硬货:枪械资格和格斗。
枪械课上,他们得先在模型上练习拆装,教官盯着每个人的动作,错一点就得重来,手指被零件硌得生疼也得忍着;实弹射击时,有人紧张得手发抖,子弹打偏到靶外,脸瞬间就红了,却还是咬着牙继续练。
格斗课更有意思,亚历山大把自己前世在军队学的那套徒手格斗术教了过来,直拳、侧踢,动作干净利落,男孩们摔在草垫上,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爬起来继续练,谁也不想被说“胆小鬼”。
除此之外,他们还能选金属课、木工课或石工课,课堂上满是锯木头的吱呀声、敲石头的叮当声,这些技能将来都能派上用场,像给未来的生活加了层保险。
女孩们则继续深造家政学,烹饪课升级成了烤蛋糕、做果酱,奶油抹得不均匀也没关系,老师会笑着帮她们抹平;
缝纫课开始学做复杂的连衣裙,领口的花边要缝得整整齐齐,针脚歪了就拆了重缝,耐心得像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她们的选修课还有编织、刺绣,教室里常常堆着五颜六色的线团,像一堆柔软的云朵,指尖穿梭间,袜子、桌布慢慢成形,满是生活的暖意。
亚历山大觉得,女孩们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将来才能成为合格的妻子和母亲——除非迫不得已,他并不主张女性出去工作,像精致的瓷器,就该被好好呵护。
教育体系的改革还不止这些。亚历山大又拍板,要建三所大学。第一所是赞赞皇家军事学院,就设在首都中心,红砖墙特别气派,门口立着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
只要小学成绩拔尖的年轻人,都能来这里免费上学,但条件是毕业后得在皇家军队里服役至少八年。
这学院简直就是亚历山大版的黄普军校,课程里既有战略指挥,又有武器研发,毕业就能直接当少尉军官,胸前的徽章闪着光,特别神气,走在路上都有人敬礼。
第二所是赞赞皇家海军学院,建在拉穆圣岛——当年亚历山大率军打下这座小岛后,就着手在这里建海军基地了,海浪拍打着礁石,景色美得像幅画。
这所学院和陆军学院差不多,只是课程里多了航海、水文这些内容,学生们每天都能听到海浪声,有时还会登上停在港口的军舰实地学习,感受海风的吹拂。
最让人激动的是,不管是陆军还是海军学院,只要谁在服役期间拿到了亚历山大勋章——这可是赞赞最高的军事荣誉,金光闪闪的,比太阳还耀眼——他的子女将来就能直接入学。这福利一出来,士兵们训练得更卖力了,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不知疲倦。
第三所是泰因大学,面向所有平民。不管你是农民的孩子,还是工匠的女儿,只要成绩够好,就能走进那扇雕着花纹的大门。
这里的课程更广泛,从哲学到工程学都有,图书馆里的书堆得像小山,学生们抱着书本穿梭在走廊上,脚步声都轻悄悄的,生怕打扰了别人,像潜入深海的鱼。
亚历山大把这些计划一笔一划地写在纸上,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藏着他对赞赞未来的期许。
他靠回橡木椅子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肩膀也跟着松了些——这些事儿想起来就头大,真要落实了,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劲,像推着一座大山往前走。
他刚要开口跟身边的人念叨几句,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
阿德拉正悄悄溜进书房,浅色的裙摆扫过地板,几乎没发出声音,像只夜行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