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想了想,还是一脚踩上了厚重的雪,一踩上去便发出了咯吱的声响,雪实在太深,直没过了小腿,他有些艰难的在雪地中摸索着。
师父说,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修行,用所有的盘缠买下这条镜鲤是修行,他本想将这条镜鲤送回池塘,可连绵不绝的大雪,早就将湖泊、池塘都冻住了。
他只能背着这条镜鲤回寺庙里去,可师父放他一人下山,来这金戈壁滩,只说是让他修行。
脚踩着厚重的雪,他还要让自己不要摔倒,不然这条镜鲤可就没救了。
那时的小和尚,心中对佛敬畏,心中的道便是修行,他想成为像师父一样的得道高僧,为世间人答疑解惑。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往返在菩提寺与金戈壁滩的城中,每一次都要踏上那座孤零零的桥,脚步轻浅或急促,而那座桥始终陪伴着他,走过了无数的岁月。
那是一座寂寂无名的桥,而小和尚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和尚。
…………………………
春雨痴缠,落于青瓦之上,自那光滑粘腻的青瓦上落下,断断续续的自屋檐下滴落,落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中,那雨滴在温暖的掌心中欢呼着,而后便自那掌心逃了出去。
“阿难,师父要下山讲道了,快走了。”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蓦地收回,阿难转过头来看身后的明镜师兄,神色平静,语调沉稳,“来了。”
阿难一袭青色袈裟,骨节分明的手轻抚着颈间的佛珠,神情淡然,随手拿起一把立于门边的油纸伞,轻轻撑开那伞,便跟着明镜去往了山下。
那把油纸伞阿难已经用了许多年,青色的伞面都已有些泛白了,此时缠绵的细雨打在伞面上,倒衬得人心安然。
一入金戈壁滩,到处都古刹,清幽的河水盘旋在屋瓦、古刹之外,入目而来的白墙、黑瓦,街道上不断打量着阿难的女子。
“你看那个和尚可真俊啊!”
“哪个?”
一个掩面的女子,娇羞着低下头来,用余光看着阿难,悄悄对着旁边的女子说道:“就是他。”
旁边的女子则是十分大胆的看了一眼阿难,随即有些激动的说道:“可真俊啊……”
阿难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后,听着路两旁女子的话语,始终神情淡然,不为外界所动。
“阿难师兄,每次师父到这城里宣讲佛法,这城里的女子都抢着来看你。”空见凑到阿难身旁,身高才到阿难的腰间,阿难伸出手来摸了摸空见光滑的头,带着一贯沉稳的语气。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们只要坚守本心就够了。”阿难对空见说着话,空见本想再问阿难,可阿难示意他不要多言。
一行僧人到了宝罗刹,早已高高垒起的石台,那座石台雕刻成佛莲的模样。
阿难看着着一袭暗红袈裟的弘忍法师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那座石台,他眉目慈祥,约莫四十有余,身形清瘦端正,走动之时,袈裟摆动了起来,而后弘忍法师坐于石台之上。
石台之下是金戈壁滩城里无数百姓,或老或幼,或男或女,皆是双手合十,虔诚的跪坐在石台之下,听着弘忍法师宣讲佛法。
阿难看着石台之上的弘忍法师,那是将他养大的师父,也是他的信仰。
他期望能成为一个像弘忍法师那样佛法无边的人。
弘忍法师曾问过他,“阿难,我们终其一生,要找到自己的道,并且一直走下去,这才是我们所要坚持的本心。”
“那么,阿难你要找到你自己的道。”
十岁的阿难自山下救回了一条镜鲤,他指着那条镜鲤,十分高兴的告诉弘忍法师。
“师父,我找到我的道了。”
弘忍法师看向阿难,并不说话,眸子里沉静如水,只是眼神示意阿难继续说。
阿难是个性子活泼的,但总在弘忍法的沉静如水的注视下,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想成为向师父一样的人,师父就是我心中的道。”幼时的他声音缓缓,眼神明亮而又坚定,就像他用自己所有的盘缠买下了那条镜鲤。
固执而又倔强。
弘忍法师眸子仍旧沉静如水,他抬眸看了一眼阿难,声音沉稳,“这不该是你的道。”
“这就是我的道。”阿难虽听不懂弘忍法师的话,可他骨子里的倔强却无法撼动。
从此之后,无论过了多少岁月,阿难始终将弘忍法师当做自己的道。
阿难安静的坐在石台之下,听着弘忍法师讲解佛法,手里轻敲着木鱼。
咚咚咚!
木鱼声夹杂着人群的嘈杂声,倒让他觉得十分清明。
这时嘈杂的人声中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
阿难敲击着木鱼的手停了下来,看向来人。
“弘忍法师,这佛法无边,为何渡不尽世间人!”
女子轻轻开口,她如瀑的黑发落于身后,黑发只用一根白色丝带束起,一袭玄色罗裙包裹着曼妙身姿,一块白色面纱遮住了女子面容,透着几分神秘,可她问出的话却尽是无奈。
不多时那女子便走至了石台之下,她抬眸看向石台之上的弘忍法师,眼神诚挚,在此种情境之下问着弘忍法师,竟让人无法忽视。
“佛法无边,只渡有缘人。”弘忍法师敲击着木鱼的手停了下来,他看向台下的女子,声音好似微风拂过人心,带起一阵暖意。
女子轻笑了起来,又问道:“何为有缘人,佛不是普渡众生?为何只渡有缘人?”
阿难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女子,弘忍法师仍旧是一派淡然,他看向石台之下的女子,只一瞬,他又重新敲起了手中的木鱼。
“ 信佛法者即为有缘,你沉于苦海,迷失红尘,痴迷于俗世,不信佛,佛法也无法度你。”
女子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即转身离去,若有似无的声音说道:“这苦海从来由不得人。”
人群里却突地有人说道:“这莫不是青楼的头牌,红鸾姑娘!”
“青楼女子也来听佛法,出家人不近女色,如何能渡你,还是我等凡夫俗子,到这青楼渡你。”
不绝于耳的污言秽语,阿难敲击木鱼的声音不由得加重了一分。
“阿难,静心。”弘忍法师在石台之上听得阿难敲击木鱼的声音不由得加重了,便出声提醒。
那满是神秘,寻求佛法无边的女子走后,弘忍法师又讲起了佛法,而那个女子声声问佛为何不渡她的事情,也只是好似一阵微风拂过,并无撩起任何波澜。
而这场宣讲法会的不远处,是一袭红衣女子,她站在阴暗的屋檐下,遥望着远处的一切,只不过她的眼光一直盯着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