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终不似少年游
六分醉2025-04-28 13:301,618

  于冕没有想过,他会再一次离开京城。

  三十岁的寒风刮得比往年更刺骨,于冕在德胜门下勒住缰绳,马鞭上的冰碴簌簌掉落,他没想到,而立之年的离别,竟比少年时的离别更决绝。

  月光像一盆冷水,浇在德胜门斑驳的城砖上,于冕勒马回望,城门洞像张黑漆漆的嘴,将他吐了出来。

  夜风卷着沙尘,迷了眼睛。

  城楼之上,黑暗处,朱祁镇的手指抠进垛口的砖缝,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和于冕偷溜出宫,在东华门外摸到的那块汉白玉。

  那时于冕说:"殿下,这石头像不像咱们在御膳房偷的糖糕?"

  "陛下,夜露重..."太监的话被一个眼神截断。

  皇帝的目光追随着城下那个孤影,胸口剧烈起伏——八年前在草原,他就是这样目送于冕离开瓦剌。

  于冕的马蹄铁敲在官道上,每一声都像敲在朱祁镇心尖上,他忽然想起八岁那年,两人躲在文华殿的梁上偷听讲学,于冕的脚踝被木刺划了道口子,血滴在《论语》上,晕开了"君子"二字。

  于冕的缰绳突然被什么扯住。

  低头看,是根枯藤缠住了马镫——像极了那年春猎,朱祁镇的玉带钩挂在了荆棘上。

  小太子急得跺脚:"景瞻!快帮本宫解下来!"

  夜枭的啼叫惊醒了回忆。

  于冕从怀中摸出半块残破的玉佩,这是今晨诏狱送来的——父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玉上"忠肃"二字已经模糊,就像那些年在东宫廊下用木剑比划着说要"共治天下"的誓言。

  朱祁镇突然转身:"拿朕的弓来。"

  龙纹描金角弓入手的刹那,朱祁镇指尖传来熟悉的纹路触感——那是十四岁生辰时,于冕请将作监大师在弓弭处刻的蟠龙,龙睛处嵌着两颗白玉,正是当年两人在南海子围猎时,用熊瞎子的牙齿所制。

  弓弦绷紧时发出细微的"铮"声,皇帝突然发现,自己瞄准的姿势竟和少年时一模一样,恍惚听见少年时的笑语。那年御花园的春日,两个少年一起练弓,于冕会忍不住纠正他:"殿下拇指要抵在这里..."他嫌痒躲开,反手把朱砂抹在对方脸上,两个少年笑倒在满地的《孙子兵法》竹简间。

  此刻指腹传来刺痛,弓弦已勒进当年练箭磨出的老茧,皇帝眯起左眼瞄准时,忽然看见二十一岁的于冕站在光里——那是他被俘草原期间,于冕带领守夜人小队潜入瓦剌祈求他一同逃离的倔强身影。

  "嗖——"

  鸣镝箭破空声惊醒了回忆,箭矢擦着月亮边缘掠过,惊起的宿鸟扑棱棱飞过护城河。

  松开弓弦时,朱祁镇指腹的血珠滴在城砖上,这方金砖还是永乐年间烧制的,砖角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镇"字——九岁那年,于冕扶着他的手,用裁纸刀偷偷刻下的。

  血珠顺着砖缝蜿蜒,竟流成道细细的红线,一直延伸到城墙下的官道。

  朱祁镇忽然想起,当年自己从瓦剌归来时,于冕率边军日夜守护,马蹄铁在雪地上踏出的,也是这般猩红的印记。

  "再拿支箭来!"皇帝的声音哑得不成调。当锦衣卫捧上箭囊时,却听"铮"的一声裂响——蟠龙角弓的弦突然崩断,回弹的牛筋在朱祁镇脸颊抽出血痕。

  众人惊呼。

  夜风卷着碎雪掠过城头,朱祁镇怔怔望着官道上快要消失的黑点,突然将角弓狠狠砸向垛口,描金龙纹裂开的瞬间,藏在弓弭夹层里的纸条飘了出来——泛黄的宣纸上,是于冕幼时稚嫩的笔迹:"大哥百发百中"。

  皇帝突然笑了:"当年他叫朕大哥,说要一辈子做朕的影子..."笑声散在风里,连最近的侍卫都没听清。

  朱祁镇摩挲着腰间完整的玉佩,忽然发现月光照在"镇"字上,竟和当年于冕摔碎的那半块裂痕严丝合缝。

  "回宫。"皇帝的声音惊飞了檐下麻雀。

  太监们没看见,有滴泪砸在了龙袍的团龙纹上,金线绣的龙眼顿时模糊了。

  晨光亮起之前,风雪更急了,于冕已行至十里亭,亭柱上歪歪扭扭刻着的"朱大"二字还在,那是十岁那年,太子非要和"于二"结拜时留下的。

  马儿突然不肯前行,于冕回头望了一眼,京城的轮廓在雪幕中模糊不清,唯有德胜门上的灯笼还亮着一点微光,像极了那年除夕,朱祁镇偷偷挂在东宫檐下为他指路的小宫灯。

  马儿突然仰头长嘶,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

  京城方向传来晨钟声。

  一下,两下...整整二十二声,正是他认识朱祁镇的年头。

  于冕最后看了一眼京城,转身踏入风雪。

  这一去,便是永别。

  愿君常似少年时,初心不忘曾相知,只可惜,少年时的热血终究还是敌不过朝堂之上的阴谋和野心。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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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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