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关。太阳照常升起。
天色将明未明,草原的风裹挟着寒意,像一把无形的刀,割在北境关的城墙上,也割在每一个边军将士的脸上。
风里带着草原特有的腥气,那是泥土、草屑和远处狼群留下的气息混合而成的味道,凛冽而刺鼻。于冕站在城头,昨夜的宿醉让他的脑袋尚未完全清醒,可他又清楚的知道,出发草原去完成任务的时候到了。
于冕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一面战旗在无声地呐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刀鞘上刻着几道浅浅的划痕,那是他无数次挥刀留下的痕迹,也是他这三个月来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见证。
远处的天际逐渐泛白,像是一张苍白的脸,缓缓从黑暗中浮现。于冕的目光穿过那片灰蒙蒙的天际,仿佛要看到更远的地方——草原深处,那片他们即将踏上的未知之地。他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此一去,生死难料,但求无愧于心。”他低声喃喃,声音被风吹散,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在对着那即将踏上的草原说。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然,像是已经接受了某种命运的安排。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王玄明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怕了?”
于冕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怕?怕什么?怕死吗?还是怕回不来?大哥还在草原等着我们呢,我岂敢害怕?”
王玄明收起了笑容,沉默片刻,道:“我怕。怕的是,我们这一去,究竟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于冕心中一震。是啊,无名小队犹如困兽,终于到了要出笼的时候。可三个月的经历却让他有些迷茫,他们的热血,他们的忠诚,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权?还是为了这北境的百姓?他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每一次都没有答案。或许,答案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走下去。
王玄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开始。可我们的路,却早已注定,无法回头。我们这一去,若是成功,尚有一线生机。若是败了……朝廷里的那些大人们,可曾真正在意过我们的死活?”
于冕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刀柄。他知道王玄明说得没错。朝廷里的权谋斗争,远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加凶险。他们这些少年,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生死由不得自己。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选择了站在这里,站在北境关的城头,面对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玄明,”于冕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现在是军人。身为军人,服从命令、完成任务是我们的天职。我们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为了那些大人物们。我们营救大哥是为了自己,为了这片土地,为了那些还在关内等着我们回去的人。”
王玄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说得对。我们是为了自己。”
风依旧在吹,带着草原的寒意,也带着少年们的热血。于冕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片灰蒙蒙的天际已经逐渐亮了起来,像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命运,正在缓缓逼近。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平坦,到处充满了血腥与死亡。但他没有退缩,因为他知道,退缩意味着放弃,而放弃意味着背叛——背叛自己,背叛他的大哥,也背叛那些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同伴。
“走吧,”于冕转过身,拍了拍王玄明的肩膀,“该出发了。”
王玄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两人并肩走下城头,朝着城门出口的方向走去。城门处,其他的队员已经整装待发,他们的脸上带着宿醉的疲倦和恐惧,却也带着一种充满杀气的坚毅。
于冕站在队伍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知道,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可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没有一个人抱怨。他们的心中,或许也和他一样,充满了疑惑与沉重,但他们选择了面对,选择了战斗。
“兄弟们,”于冕开口,声音低沉却有力,“此一去,生死未卜。但身为军人,刀锋所指,便是归途。无论前路如何,我必不负此心。我们是为了——活下去!”
众人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吼声:“活下去!”
“出发!”于冕挥了挥手,声音坚定而有力。
无名小队的队员齐声应诺,随即翻身上马,朝着草原方向疾驰而去。
范克忠站在城门口,目送着他们远去。他的目光复杂,离去的众人,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他们的勇气与无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此一去,草原茫茫,生死未卜,他心中也不免有伤感之意。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蹄声如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马上之人身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间佩刀,神色冷峻,手中高举一卷明黄色的密旨,高声喊道:“范将军,圣上有旨!”
范克忠心中一凛,急忙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密旨,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那卷密旨有千斤重,展开一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血色。
密旨上赫然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令尔等赴草原营救上皇之事,今因时局有变,着即取消。尔等即刻驻守北境,不得妄动,静候朕命。钦此。””
“这……”范克忠握紧密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心中翻涌着无数疑问,像是被狂风掀起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为何突然取消任务?难道京中出了什么变故?太上皇朱祁镇关乎大明国运,圣上为何会在此刻下令取消?难道是朝中有人从中作梗?还是说……圣上已经放弃了太上皇?
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范克忠循声望去,只见一队锦衣卫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锦衣卫千户陆英,他一身玄色飞鱼服,腰间佩刀寒光凛冽,面容冷峻如霜,目光如刀般扫过先前来传旨的缇骑,最后停在范克忠身上。
“范将军,本官乃锦衣卫千户陆英,奉圣上旨意行事,”陆英勒马停步,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旨意已到,为何还不执行?”
范克忠抬起头,与陆英的目光相接,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他缓缓起身,握紧手中的密旨,沉声道:“陆千户,此任务关乎大明国运,圣上为何突然取消?还请明示。”
陆英冷笑一声,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范将军,圣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你只需遵旨行事,莫要多问。”
范克忠的脸色更加阴沉,他上前一步,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意:“陆千户,太上皇的生死关乎大明江山社稷,若因朝中权谋之争而误了大事,你我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陆英眯起眼睛,手按在刀柄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威胁,一字一句的说道:“范克忠,你这是在质疑圣上的决断吗?还是说……你另有图谋?”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会刀剑相向。
范克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陆千户,末将不敢质疑圣意。但此事关系重大,末将身为边关守将,有责任问个明白。”
陆英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讥讽:“范将军,你的责任是遵旨行事,而不是在这里逞口舌之快。若你再不执行旨意,休怪本官不客气。”
范克忠的拳头握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知道,陆英此行显然是带着圣上的旨意而来,若是硬抗,不仅自己性命难保,就连手下的将士也会受到牵连。可若是就此放弃任务,太上皇的生死便再无保障,大明江山也可能因此陷入动荡。思绪如潮水般翻涌,可圣命难违,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转身上马追赶尚未走远的无名小队。
盏茶时间,范克忠已经追上于冕等人,于冕勒马回头,见范克忠神色凝重,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范克忠面前,低声问道:“将军,出了什么事?”
范克忠将密旨递给他,沉声道:“任务取消,所有人回关待命。”
于冕接过密旨,目光扫过那短短几行字,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任务取消?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他们这一路的准备,全都白费了?他抬头看向范克忠,眼中满是疑惑与不甘。
“将军,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克忠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但圣命难违,先回关内,等待进一步指示。”
于冕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他转身对着小队成员们挥了挥手,道:“回关!”
......
回到北境关后,无名小队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校场上,众人挥汗如雨,可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一丝茫然与不安,任务取消,他们仿佛被遗弃在这北境关,成了无用的棋子。
北境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沙尘,打在队员的脸上,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力。远处的山峦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们困在这片荒凉的边关。
于冕站在训练场边缘,手中的长刀机械地挥舞着,刀刃划破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
“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于冕心中反复问着自己,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挥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中的不安与愤怒。可每挥一次刀,他的心中便多一分绝望——他们拼死拼活,到头来却成了朝堂权谋中的弃子。
就在这时,王玄明走了过来。他的步伐轻缓,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他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眼神冷峻如冰,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世间的虚伪与残酷。他站在于冕身旁,低声问道:“景瞻,你觉得……这次任务取消,会不会是朝中有人故意为之?”
于冕皱了皱眉,手中的刀势微微一顿,他侧过头,看向王玄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警惕。王玄明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可于冕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深不可测的寒意。
“你的意思是……有人不想让大哥回来?”于冕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他的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谋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展开。
王玄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那灰蒙蒙的天空,直指京城的权力漩涡。他缓缓说道:“大哥若是回来,朝中的权力格局必然会发生变动。有人……恐怕不愿意看到这一幕。此番,陆英前来,恐对你不利。”
于冕心中一凛,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刺中,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个名字,最终定格在一个他最不敢提起的人身上。
“你是说……圣上?”于冕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与恐惧。
王玄明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仿佛在提醒于冕,这世间的权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残酷得多。王玄明的沉默,如同一把无形的锁,将于冕的心紧紧锁住,让他无法挣脱。
夜幕降临,无名小队的营帐中,气氛更加沉重。
高三好靠在墙边,手中握着一壶酒,这是昨夜尚未饮尽的老酒,被他私藏了部分。他眼神迷离的仰头灌下一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可如今,他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一枚被随意丢弃的棋子。
广白坐在角落,手中握着一本破旧的兵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抬头看向众人,轻声说道:“我们……是不是被抛弃了?”
高三好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抛弃?我们从来就是棋子,用得着的时候拿出来,用不着的时候,就扔在一边。”
陈不争和李不抢对视一眼,陈不争低声说道:“或许……我们该为自己想想了。”
李不抢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我们拼死拼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韩小安坐在一旁,眼中满是迷茫:“我本以为,加入夜不收,就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可现在……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张可庆叹了口气,低声念道:“道法自然,可这世间,何曾有自然可言?”
李思远冷冷地看着众人,声音冰冷:“我们不过是权力的牺牲品,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与此同时,范克忠的营帐内,气氛同样凝重。他坐在案前,手中握着那卷密旨,眉头紧锁。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范克忠抬起头,只见一名亲兵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将军,陆英来了。”
范克忠心中一沉,低声道:“他来做什么?”
亲兵摇了摇头,低声道:“属下不知,但陆千户神色冷峻,似乎……来者不善。”
范克忠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陆英走进了营帐。他身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神色冷峻,目光如刀般扫过范克忠的脸,声音低沉而威严:“范将军,圣上口谕:无名小队众人,除于冕外,余者皆以谋逆论处,尽诛杀之,不得有误。”
范克忠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怒火隐现,声音却压得极低:“陆千户,此事非同小可,无名小队乃钱皇后亲自组建,只为奔赴草原营救太上皇,岂能轻易定罪?你莫不是妄传圣意,借机铲除异己?”
陆英冷笑一声,目光如冰,直视范克忠:“范将军,此言差矣。圣上口谕,岂容你质疑?莫非你也要抗旨不遵?”
范克忠心中一凛,深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只得强压怒火,低声道:“陆千户,末将不敢抗旨。只是此事关系重大,需得妥善安排,以免引起军中动荡。”
陆英嘴角微扬,语气中带着讥讽:“范将军,军中若有动荡,自有锦衣卫处置。圣上旨意已下,岂容你拖延?你若迟迟不动手,莫怪本官不念同僚之情。”
范克忠沉默片刻,拳头在袖中紧握,最终低声道:“陆千户,末将……明白了。”
陆英点了点头,神色淡漠,语气却带着一丝威胁:“明白便好。一日时间,若你不动手,便由锦衣卫代劳。届时,范将军可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范克忠抬眼看向陆英,目光深沉,声音低沉却坚定:“陆千户,末将自会遵旨行事。但还请陆千户记住,边关将士,皆为大明效命,非为私仇。”
陆英冷笑一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范将军,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