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巢，是北境关夜不收里的一个老规矩，新人入营训练完所有科目后就会独自前往草原寻找瓦剌斥候的踪迹，只有在一个月的时间猎杀到五名瓦剌斥候才算合格，如果能孤身一人俘虏或刺杀敌军将领，便可称之为优秀。
凡是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强大。
夜不收的新兵，有半数以上都是折在这上面的，有的是没能满足猎杀五名瓦剌斥候的条件，有的则是被瓦剌斥候给杀了。
巡风司乃是瓦剌部专司监察探秘之事的半隐秘部门，直接听命于太师也先，平时监控大明消息与动向，战时则会充当军中斥候。瓦剌的巡风司，配置和夜不收相仿，巡风司里无庸手，所以对于夜不收的新兵蛋子来说，能在一个月内杀掉五名瓦剌斥候并活着回来的，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手底下至少会有两到三个保命的绝招。
于冕等人在过去的一个半月里，就已经把该学的东西都学完了，经过与屠夫一战，该有的血气和杀气都已经拥有，剩下的就是和草原人面对面的实战，而实战最好的地方，就是战场，斥候的战场。
每一名前往草原捣巢的夜不收，都是一人一马，除了随身的武器之外，只能带三天的干粮。
靠这些东西要在草原上生活一个月，还要找到并杀死五名瓦剌斥候。
出发前夜，许秉文皱了皱眉，说道：“将军没有新的命令下来，那就按照老规矩办。”
听了许秉文的话，一行人都沉默了下来。
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众人虽然没有经历过捣巢，却从军中老人那听说过捣巢的危机。
与山林不同，草原上食物短缺，山林里野兽野果遍地都是，而草原上的瓦剌人都是逐水而居，在草原上寻找吃喝难免会跟瓦剌人碰面，这才是最危险的事情。
茫茫草原不同于山林，在草原上一眼望去便可看到数里开外，遇见了个别敌人和牧民还好说，一旦遇到成建制的斥候和大队骑兵，躲都没地方躲，跑更是跑不过的，无论是牧民和骑兵，他们的骑术远胜于大明骑兵。
回到营帐后，东方虎走了进来，表情严肃的花了大半个时辰，将自己当年捣巢的经验一点一点的传授给了众人。
这一夜，原本平日里鼾声如雷的营帐，安静如同深夜的草原，只能听见虫鸣和沉重的呼吸声。
看着身边这些熟悉的脸，于冕只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他想说些什么开导大家，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今时不同往昔，捣巢只能孤军作战，他帮不了大家。
一夜无话，东方的朝阳刚刚探出一道缝隙，金色的阳光照在即将出发的于冕等人身上。
跨上战马，众人相望，皆是表情严肃，就连平日里最爱嬉笑的高三好和最是没心没肺的李不抢也是如此。
深呼吸一口气后，于冕开口说道：“该说的昨天晚上队正都已经说了，我就不再啰嗦了，我就一句话，哪怕是死在草原上那些蛮子手里，也不能弱了大明男儿的名头，我们可以站着死，却不能跪着生，咱们的骨头都是硬的。”
“是。”众人挺直了胸膛，齐声答道。
“好好活着。”于冕喊道。
“好好活着。”在场的所有军人齐声回应，声如惊雷。
提缰策马，出城之后众人疾驰，大家逐渐拉开距离，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
此一去，福祸未知。
……
疾驰三十余里后，眼前的林木渐趋稀疏，于冕抬眸望去，只见一道绿色的草线朝着北方远远地延展而去，在极远处与天地相接。
眼前即是瓦剌的草原。
太阳缓缓升起，阳光灼目，于冕望着眼前的草原，眼神渐渐凌厉起来，紧了紧腰间的长刀，他想起了身处草原的朱祁镇，心中默念：大哥，等我，我来救你了。
按照东方虎的指点，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出城后直接向东，贴着草原的边缘而行，就在草原百里范围内活动。瓦剌的斥候小队会定期的到草原边缘巡逻，但向东的斥候偏少，跟北边相比，危险会少许多。
显然东方虎的苦口婆心并没有被于冕放在心上，他此行的目的不仅是要杀掉五名瓦剌斥候，他更想去草原深处，去看看朱祁镇，为之后的营救任务作准备。
一路向北，进入草原后，于冕仔细的检查了下自己身上的物品，此番行程，于冕并没有穿夜不收的战甲，而是一身草原人的皮袄，马匹也是普通的马匹，并非战马，这样一来，身处草原之中倒是不算扎眼，只是于冕长相过于俊俏，算是最大的破绽。
于冕沿着一条小溪向北又跑出了几十里，途中除了野兔就是天空中偶尔飞过的鹰，别说瓦剌人的踪影了，甚至连牛羊都没有看到一只。
或许是这里离北境关还是太近了，不然草原上的牧民世世代代追逐水草而居，草原上有溪流的地方自是水草丰茂，牧民里没有理由不来这里放牧。
一口气骑了七八十里路，于冕下马来到河边，先仔细检查周围有没有可疑之处，以防自己中了瓦剌斥候或者牧民的陷阱。见没什么问题之后，于冕这才来到小溪边，就着溪水吃了些干粮。
待马匹饮了些水，于冕翻身上马继续向北而行。
于冕不知道的是，在他刚休息的地方往东三十几里处，巡风司的一队斥候刚和大明边军的几名斥候厮杀完。
阿木塞一身黑衣，将手中仍在滴血的弯刀举起，手指轻轻一弹，弯刀上的血珠顿时滴落，干净如洗。
阿木塞深厚站着十几道同样身穿黑衣的人影，个个刀尖染血，沉默的看着阿木塞的身影，像起了草原上的群狼在看着他们的狼王。
几名黑衣人上前，在地上的几具尸体上翻捡着，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黑衣人用刀割下大明斥候的耳朵，放在腰间的皮囊之中，随后又将大明斥候的尸体掩埋了一下。草原人有自己独特的军功计算方式，一只耳朵代表一次胜利，这本就是战争，所以血腥和残忍并不算什么，是战争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不过，斥候与斥候之间也会惺惺相惜，所以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胜利的一方都会把对方的尸体掩埋。
阿木塞没有说什么，缓缓地将手中的弯刀收起，跨上身旁的战马，马鞭在空气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炸响，向北疾驰而去。身后众人也不迟疑，追随阿木塞而去。
巧合的是，阿木塞行进的方向正好是于冕的方向。
一行人离开后不久，周围的草原上传来阵阵狼嚎声。
另一边，于冕沿着那潺潺的溪流又向北行进了几十里的路程，本就规模不大的小溪，此刻看起来更只是一条浅浅的、窄窄的小水沟了。
于冕眉头微皱，正在心里思索着到底要不要更换行进的方向，就在这时，忽然看到前边的山坡上有一群羊正不紧不慢、悠哉悠哉地踱步走过。
于冕心中猛地一惊，随即眼中泛起难以掩饰的喜色。
要知道，他跑了大半天，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见着，如今好不容易看到羊群，这就充分说明附近定然有牧民的存在。
于冕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策马缓缓地朝着那处小山坡行去。来到坡前，他的手掌已经紧紧握住了腰间雁翎刀的刀柄，然而，眼前的情形却让满心戒备的于冕不禁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松开了手中紧握的刀柄。
只见山坡后面，一个骑着白色骏马、身着华丽草原贵族服饰的少女正在缓缓而行，她的身边还有一只体型不算太大的黑色牧羊犬在尽情地撒欢。
于冕看到了少女，少女也看到了于冕。
牧羊犬发现了陌生人，似是感受到了危险，顿时冲上前来有些凶狠的低吠着，犬吠的声音不大，却也将对视的两人给惊醒过来。
咬人的狗不叫。
于冕警觉起来，手再次握上了雁翎刀的刀柄。
“哈日瑙海，回来。”少女开口了，声音清脆空灵，像是草原上的百灵鸟。
得到主人的命令，名字叫哈日瑙海的牧羊犬顺从的回到白马的旁边，眼神却依然盯着于冕，没有放松警惕。
“你是汉人？”少女打量着于冕的样貌和衣着，用一种十分确定的语气说道，少女的眼神干净而清澈，像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于冕不忍心撒谎。
“你怎么知道？”在少女有些期盼的眼神中，于冕点了点头，又问道。
“因为我们草原人，没有你这么白，长得也没有你好看。”少女有些狡黠的笑道，随即又说道：“你是我见过的长得第二好看的汉人。”
于冕有些生气，他生气自己过于疏忽，才进入草原就被一个草原少女识破了，不过看着少女的可爱笑脸，心里倒是也起了胜负心。
毕竟是少年，少年哪儿有不争强好胜的。
“那你见过第一好看的汉人是谁？”于冕问道。
“当然是皇帝哥哥了。”少女没有犹豫，眼神中满是笑意的回答道，不过随即眼神又黯淡下来：“不过皇帝哥哥不喜欢我，他在你们中原有喜欢的人。”
“皇帝哥哥？”于冕眼神一凛，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