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一呢？”
随着王玄明的一声大吼，众人都惊住了。
四下寻找，却没有人看到于冕踪影。
就在这时候，许秉文和东方虎走了过来，许秉文站到王玄明面前说道：“屠夫逃了，卒一追了过去，往后山悬崖的方向去了。”
王玄明一听，脑袋里就嗡的一声。
他立即招呼一声，带着众人往许秉文指的方向去找，众人身形踉跄，速度却不慢。
王玄明带着人找了半个时辰，越找，心里就越是发慌。
去往后山的山道狭窄，沿途时不时的就会看到几具马贼的尸体。
显然，逃往后山的绝不仅仅是屠夫一人，而于冕一边追赶屠夫，一边还要应付逃窜而来的其他马贼。凶险程度，可想而知。
这一路，陆陆续续看到的马贼尸体加起来，已经有三四十具。
厮杀一夜，又一直在找于冕，王玄明和无名小队的人其实都已经是筋疲力尽，可是找不到于冕，他们绝对不会停下脚步，他们的心里很不踏实。
又往前找了大概两三里远后，所有人的表情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凝固起来。
就在他们的正前方，悬崖边有一棵孤零零的枯树，就在树下，他们的卒一，于冕正倚靠着树干喘息着。
雁翎刀插在他身边地上，他低着头，汗水从他脸上不断的往下掉，在离于冕两丈远的距离，屠夫手撑着长刀半跪着，已经死去。
王玄明连滚带爬的冲过去，跑到于冕近前的时候，于冕这才抬起头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你怎么样？”
王玄明急切的问了一声。
于冕微微摇头：“累。”
王玄明看着于冕疲惫的脸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太阳才从远处的云海升起，金色的阳光照在于冕身上，将他映照的好像一位神邸，而满身的鲜血又让他有些像是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魔，散发着纯洁而无畏的光芒。
王玄明蹲在于冕身边，于冕的呼吸声还十分的粗重，而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耽误了于冕的喘息，而其他的人只是远远的看着，没有走上前来。
于冕只说了一个累字，可是这一个字中包含着多少含义，作为从小跟于冕一起长大的好友，都是习武之人，王玄明心里十分清楚。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于冕的呼吸这才逐渐恢复了平静，王玄明这才开口说话。
“还能走吗？”王玄明问道。
“能走。但是得等一会。”于冕笑道。
王玄明看了看于冕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没有再说话，长长吐出一口气，挨着于冕坐下来，心里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身子也变得瘫软起来。
“你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每一个人。”
王玄明的声音很低。
“所以你的压力和痛苦也多过我们每一个人。”
于冕笑了，却没有说话。
王玄明往后靠了靠身子，抬着头看向远处的众人：“以后再要拼命的时候，我们一起。”
“嗯。”于冕应道。
王玄明起身，朝着于冕伸出手，于冕伸手，王玄明发力把他拉起来。
两人肩并肩走向众人，没有人去管屠夫的尸体，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力气很珍贵，不值得浪费。
许秉文看着走过来的于冕，快步迎上去，朝着于冕行了一个军礼。
“好小子，干得不错。”
许秉文诚恳的说了一句。
“还行吧。”于冕假装很淡然，回了一个军礼后答道。
看着于冕臭屁的样子，许秉文笑着拍了一下于冕的肩膀，却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刚好拍到于冕的伤口，于冕顿时呲牙咧嘴起来。
“疼。”
“疼就对了。屠夫很强，你怎么干掉他的？”许秉文笑道。
于冕也笑了，说道：“就是按照将军教我的，一刀，一刀，又一刀。打到最后，他比我先累，就没有我快了。说起来，还得感谢将军。”
许秉文没有再说话，他知道有多困难，于冕是拿命赌出来的。
战场上，赌赢了，就活；赌输了，就死。
于冕看向无名小卒的众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大喊道：“我们赢了。”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于冕看着众人，众人也都在看着他，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光。
“带着你的人回去吧。这里，我会安排人来打扫干净，山寨里剩下的物资，也会带回北境关。”许秉文说道。
于冕点头。
这一仗，不仅消灭了云丹山的马贼，还缴获了许多物资，这对于北境关的边军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补充，毕竟北境关的边军，一直挺穷的。
……
深夜，北境关。
城门处，几个守城的兵卒准备把城门关闭，今日比往常还要迟了一个时辰，可最近几日晚些关城门是将军范克忠吩咐下来的，兵卒们不知道原因却会遵守军令。
啪的一声，一只手抵在门上。
一个身穿黑色军服的年轻男人咧开嘴笑了笑：“能不能再稍微通融下，我们刚赶回来，还可以进城的吧？”
守城的兵卒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年轻男人，年轻男人身上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有兵卒开口问道：“是夜不收的兄弟？进来吧。”
挤进城门的于冕连忙道谢，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怪不好意思的，这么晚了才回来，只是我们着急去见将军，实在迫切了些。”
守城的兵卒慌忙把城门打开了一些缝隙，众人陆续走了进来，兵卒们看着众人，个个带伤，个别人的全身上下都缠满了绷带，像极了一个粽子。
这群伤痕累累的人，每个人都难掩疲惫，却一个个都高昂着头，像打了胜仗的公鸡一般，兵卒们的眼神中有着羡慕，可更多的是钦佩。
“请问城中哪里还能喝酒？”
王玄明问了一句，一个兵卒连忙回答：“时辰已经很晚，城里的酒肆应该都已经关了门，客栈应该还开着，只是客栈里的酒大多都不怎么样。”
“是酒就行，比水好喝。今天必须得喝酒。”王玄明笑道。
“可是将军有过命令，军中不许饮酒。”兵卒提醒道。
“那我们就去找将军，让将军允许我们喝酒。”听到兵卒的话，于冕停下脚步，笑着回头说道。
兵卒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于冕等人牵着马往城中走去，十个人却走出来浩浩荡荡千军万马的气势。
守城的兵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边关门一边偷笑，心想这群夜不收还怪得瑟的咧，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脸，还敢让将军允许他们喝酒。
军营。
又一次见到北境关将军范克忠，于冕仍然有一些紧张，心里不由自主的生出来一种敬畏，刚才在城门处的得意，消散的无影无踪。
消灭一伙千八百人的马贼而已，在身经百战的将军心里，不过尔尔。
范克忠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于冕，给于冕的感觉就是他坐在那就是一面稳重的盾，站起来就是一杆锋利的长枪，大明北境当之无愧的守门人。
“干得不错。”
范克忠沉默了一会儿后对于冕说道：“说起来，你这次完成任务的时间，比我想的要短一些，这让我对你多了一些信心。但是你要知道，屠夫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干掉他们不算什么了不起，你接下来要走的路，会更难。”
他看向于冕：“你听得懂我这句话吗？”
于冕似乎有些失神的看着地面，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听懂了。将军是提醒我，不要得意忘形。”
范克忠点头：“回去吧。不可松懈。”
于冕行了个军礼，转身离去，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范克忠的声音。
“等一下。”
于冕转身，范克忠抛过来一个钱袋，于冕接住。
范克忠摆了摆手：“城北处有一家小饭馆还不错，还没关门，店里有北境特有的烈酒醉仙酒，可以去尝尝。有巡逻的军士询问，就说是奉了我的命令喝酒。去吧。”
“谢将军。”
于冕行军礼，然后告辞，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范克忠看着于冕离去的背影，心说年轻真好，不过该敲打还得敲打。
不久之后，于冕带着众人前往城北的饭馆，已是深夜，众人倒也没敢喧嚣，可浩浩荡荡的队伍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
北境关是军城，除边军之外，平日里只有极少数的过路商贩在城中停留，所以城中的酒肆饭馆客栈并不太多，都是为商贩们准备的。
醉仙居，就是城北最有名的饭馆，饭馆不大，于冕等人走进饭馆，让昏昏欲睡的店小二都吓了一跳，大明边军军律极严，这些当兵的深夜不好好睡觉却来到饭馆，怕不是梦游了吧。
店里还有一个发须皆白的老掌柜，看到于冕等人之后便摆手让店小二让开他来接待，老掌柜温和的笑着对于冕说道：“这位小哥，可是将军让来的？”
于冕点头：“老人家，你怎么知道？”
老掌柜笑道：“在北境，没有经过将军许可，没有一名边军敢在夜里走进我这店里。”
于冕道：“将军说，您这里有北境特有的烈酒醉仙酒，十分不错，让我来尝尝。”
“将军说的没错，我店里的醉仙酒在这方圆百里，是最好的。”老掌柜的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有些兴奋的问了一句：“小哥，你们是夜不收吧？可是对草原上的打赢了一仗？”
于冕摇头。
老掌柜有些黯然，说道：“小哥们，快坐吧，想要吃些什么？”
于冕说道：“我们把屠夫灭了。”
老掌柜愣了一下：“屠夫？云丹山的马贼？”
于冕笑着点头。
老掌柜：“全都灭了？”
于冕：“全都灭了。”
老掌柜：“就你们几个人？”
于冕：“就我们十个人。”
老掌柜顿时兴奋起来，回头高喊一声：“拿三坛老酒来，我请！”
于冕笑着阻拦，说道：“老人家，不用您请，将军给了我们喝酒的银子。”
“将军给的那是将军的心意，我请那是我的心意。”老掌柜拍着胸膛说道。
于冕似乎明白了，问道：“老人家，您曾经也是边军？”
老掌柜挺直了身子，自豪的说道：“没错，我曾经也是边军。”说完，气势又弱了三分：“只不过，我不是夜不收，不够资格。”
酒来了，众人兴奋的倒满酒，老掌柜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众人举起酒碗碰在一起。
“敬大明！”
“敬军人！”
“敬活着！”
这一场酒喝的天昏地暗，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有一半人是在饭馆的桌子上趴了一夜，另外一半人是在地上睡了一夜。
老掌柜的好心，找来许多棉被给他们盖上唯恐担心他们着了凉，虽然还没到冬天，可北境的夜里仍然很凉，撒泡尿都是一阵雾气。
第二天一大早，于冕摇晃着脑袋醒了过来，这北境特有的烈酒果然名不虚传，醉仙酒，连仙人都醉得，更何况他们这群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的年轻人。
于冕很不好意思的给老掌柜道歉，饭馆到处都是他们吐的脏污，还打翻了许多碗碟，可老掌柜的不仅没有埋怨，结账的时候死活只象征性的收了点钱。
“我在北境关开饭馆，也不完全是为了挣钱。”
老掌柜特别和蔼，额头上都是皱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于冕的时候，眼神里满满都是过去的自己。
“我在边军一辈子，跟我同时期入伍的弟兄们，都没了。我老了，打不动了，也懒得回去，就跟将军申请，留在这北境关，看着你们来我这里喝酒，我心里高兴。再说，若有了战争，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起点作用。”
于冕心中满是感慨，这就是大明的边军，这就是大明的老兵，若有战，召必回。
于冕肃立，给老掌柜行了一个标准的大明军礼。
“好好活着！”老掌柜的回了一个军礼，姿势仍然很标准，不负当年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