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四点钟，正是人睡的最沉的时刻，夜色深沉如墨，万籁俱寂，草原人的营帐内一片静谧，大多数人正在酣睡之中，营帐外只有稀稀落落的守卫强撑着困意站岗。
距离石头城东门两三里地的位置，两个士兵位于一处小土坡上，时刻关注着附近的动静。
其中一个比较年轻，脸庞还很稚嫩的士兵，打了个哈欠，有些无精打采。
旁边稍显年长的士兵呵斥道：“小子，打起精神来。”
年轻士兵抬起头搓了搓脸：“知道了，阿古拉大叔。”
名字叫做阿古拉的中年士兵抬起头朝石头城的方向看了眼，有些低落的说道：“你们部落连你这样没长大的狼崽子都派了出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年轻士兵挠了挠脑袋，道：“我阿爹身体不好，我就顶替他来了。阿古拉大叔，不是说汉人百姓都不能打吗，怎么这里的汉人这么难缠？”
“青藤靠着山崖长，羊群走路看头羊。估计石头城的百姓之中，有了不起的人在指挥。”阿古拉叹息道。
年轻士兵也看向石头城的方向，沉默片刻后问道：“阿古拉大叔，你觉得我们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什么？”阿古拉有些不解。
年轻士兵疑惑的问：“我是想说，咱们草原人和汉人就不能和平相处吗？我们主动发起战争，是不是做错了？”
“布和！”阿古拉听到年轻士兵的话，严厉的看了他一眼：“遇到干渴的时候，碱水都是甜的；遇到饥饿的时候，疾藜都是软的。汉人的地盘那么大，他们的财富那么多，而我们草原人，凭什么不能拥有这些？”
年轻士兵布和脸上有些不服气，嘴里嘟囔着道：“可是我听说，我们抓了大明的皇帝，但是大明没有给我们足够的赎金，太师大人觉得不被尊重，才发起了这次战争。”
阿古拉的手掌猛地扬起，扇在了布和的脸上。
阿古拉很是生气：“闭嘴！这是谁说的？你这话要是让贵族们听到了，你们全家都会被贬为奴隶的。你身为长生天的子孙，草原上的士兵，应该意志坚定，现在居然相信这些谣言，怀疑我们的首领，你真是太软弱了！”
布和捂着脸，低下头小声说道：“阿古拉大叔，对不起，我错了。”
阿古拉蹬了他一眼：“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别让第三个人听到。”
布和沉默点头。
过了几秒钟，阿古拉低声说道：“我们是士兵，士兵只需要执行首领们的命令就好，不要去思考一些和命令无关的事情。想的越少，烦恼越少。”
布和点头，看着阿古拉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这才认真的点了点头。
看着布和稚嫩的脸庞，阿古拉想了想又叮嘱道：“要记住！战争，无关对错，只关生死。家乡的水是仙水，家乡的土是金子，活着回去比什么都重要！”
年轻的布和听完阿古拉的话，仿佛一瞬间就长大了，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严七斤带着精心挑出来的一百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东门。刹那间，他们如同一群脱缰的野马，只管埋着头疯狂地往外冲。
脚步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很快就被草原人的守卫发现，守卫立刻就吹响号角，突如其来的号角声惊得睡梦中的特木尔从床上猛然坐起，慌乱不已。
跑出不过几百米，严七斤就带着人匆忙往回跑。他们刚冲进城门不久，草原人的队伍便已迅速集结完毕，正要气势汹汹地出营迎战，却发现眼前空空如也。
迎战，迎了个寂寞。
“真他娘的刺激，给老子紧张坏了，腿都软了。”明明没有经历什么激烈的厮杀，可是回到城中的严七斤此刻小腿肚子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紧张得呼吸急促，边喘气边笑骂道。
“严大哥，你腿软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你虚。”队伍中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嬉皮笑脸地开玩笑道。
“放你娘的屁，老子一点都不虚，老子砍人的时候，腿可从来都不带软的。”严七斤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脸红脖子粗地反击道。
草原人这边，本想着今晚能好好休息一下的特木尔，此时怒火中烧，暴跳如雷地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身边的亲兵赶忙回答道：“石头城那边突然跑出来一群人，大概有上百人的样子，看样子是打算从东门逃走，被我们的守卫发现后，可能是害怕被我们抓住，跑了一段路又灰溜溜地跑回城里了。”“汉人内讧了？”听完手下的汇报，特木尔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句，他也没多做细想，随口吩咐道：“吩咐士兵们多留意一下，一旦有什么异常动静，立刻再来汇报。”说完，特木尔便躺了下去，准备继续睡觉。
又过了一个时辰，距离黎明只剩下大半个时辰的时候，石头城的南门处，王玄明带着百八十个精壮汉子，骑着马耀武扬威地出来明目张胆地溜达了一圈。等到草原人慌里慌张地再次集合完毕，王玄明却又带着人迅速地回去了。
这可把再次被吵醒的特木尔气了个半死，他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起身愤怒地吩咐手下所有人都不许睡觉，在各个城门口悄悄地守着，就等着城里再有人出城。
可是，一直到天边泛起了微光，都没见到石头城有半个人影出城。整夜都没有休息好的草原人在白日里只能选择休整，一整天都平安无事。
到了第二天夜里，月亮悄悄地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之中，大地黑得仿佛被浓稠的墨汁泼洒过一般。特木尔亲自率领着数千士兵趁着夜色漆黑，来到距离西城门两三里的地方藏身。在他看来，这个距离，只要有人跑出来，他们必定能够一举拿下。
至于为什么选择西城门，是因为特木尔判断，之前西城门外的士兵数量最少，若他是城中的汉人，想要外逃肯定会选择人最少的城门。
不能说特木尔想错了，只能说他的想法符合一般人的常规思路，可于冕，绝非一般人。
一直等到后半夜，特木尔率领的伏兵都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哈欠连天，一个个都快睁不开眼了。忽然，有手下急匆匆地跑来汇报，却是从东城门外的大营跑来的。来人惊慌失措地说道：“将军，有城里的人跑出来了，大概有五六百人左右，他们十分凶悍，把东城门外守着的少数瓦剌士兵给杀了。”
这可把特木尔气的鼻子都歪了，他脸色铁青，愤怒到了极点，当下就要下令立刻攻城。可是，就在这时，他身边出现的一小队人马让他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片刻之后，特木尔的大帐之中，他和来人相对而坐。
“昨夜一开始，我以为是汉人撑不住了，有一部人想要逃走，所以没有太在意。甚至我都想好了，如果真的抓到了人，不会为难他们，给他们好吃好喝的，等到攻城的时候，就拿他们当我们的盾牌。可谁知道，这些狡猾的汉人，竟然是为了骚扰我。阿木塞兄弟，我这么多天还没攻下石头城，太师大人是什么态度？”特木尔气愤难平，双手握拳，话语中满是恼怒。
来人正是巡风司千户阿木塞，他不紧不慢地往后一摊，整个人慵懒地倚在靠垫上，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缓缓说道：“特木尔将军不必如此气急败坏。你的想法原本也并无差错，只是城中的汉人当中应该是有个极具谋略才能的人在指挥调度，方能将你阻拦于此。太师大人倒是未曾动怒，不过族中有些其他的将军却是很是不满，他们大放厥词，认为换作是他们在此，早就将石头城收入我瓦剌的囊中，变为我们的地盘。所以太师这才命我前来协助将军。”
“太师对我，恩重如山，有阿木塞兄弟倾力相助，想必肯定能很快拿下石头城，也好让我堵住其他人的悠悠之口。”特木尔朝着阿木塞拱了拱手说道：“你所说的，我也有所考虑，不过根据之前所获取的情报，石头城并无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人物。”
阿木塞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中瞬间透露出几分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说不定这个人，是在攻城之前才匆匆赶到的。依我猜测，这个人恐怕绝非一般的人物，从你们这几日的激烈交战来看，他们的布局、策略都安排得相当有条不紊、有章有法，显然是有人精心谋划。”
特木尔将军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我立刻派人去仔细追查，把这个汉人给我揪出来，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阿木塞却并没有因为特木尔将军的这番狠厉话语而有所动容，他依旧神色平静地说道：“查找，自然是势在必行的，不过，我心中倒是有了个大概的推测，没准城中的这个人，是我的旧识。汉人的兵书里曾言，守大城必有野战，守孤城坐以待毙。倘若城中的对手真是我所猜想的那个人，那这两晚他们的骚扰定然不会如此简单，他必然还有后续的谋划。”
特木尔听了阿木塞的话，渐渐地冷静下来，陷入了沉思。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缓缓说道：“你说得在理，骚扰或许只是迷惑我们的表象，出城与我们正面决战他们定然是不敢的，要么是想让我们疲惫不堪后分拨逃走，要么就是另有图谋。”
阿木塞微微眯起眼睛，沉思片刻后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接下来，将军不妨派人不断对城中进行侵扰，同时让人继续攻城，做出佯攻之势便可。如此一来，便能让城中指挥之人分身乏术，他既不敢安然入睡，也不敢轻易离开。等到他方寸大乱之时，我们也就能够知晓他究竟暗藏着什么图谋了。”
“这招妙啊，还是阿木塞兄弟高明，如此一来，任城中那人如何狡猾多变，也休想逃过你的鹰眼。”特木尔不禁连连赞叹，脸上满是钦佩之色，赶忙吩咐手下按照阿木塞的计划迅速实施。
正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阿木塞的到来，如同一股突如其来的风暴，打乱了于冕等人原本的计划。于冕心思敏锐，迅速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但在这关键时刻，他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更加谨慎地思考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