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亥时,皇宫,通天阁。
一阵寒风平地卷起,令守在通天阁外的禁军,哆嗦不止,眼神都现呆滞。孙祁一声令下,大喊救驾,一队才慌张集结,将从天而降的这夜游神重重围住。孙祁领其余人马,守在通天阁外的台阶上。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夜游神,竟会从通天阁落下。
眼前这夜游神,与祭台一般高大。当禁军们挥出长枪,欲攻击他时,他根本不屑一顾,伸手将挡住祭台的红色帷幕取下,当作了披风披在了肩上。帷幕掀起的风,将攻击他的禁军们推开了许远,就如扬起一阵沙石。
如今情形,让其余的禁军惊骇不已。他们都知晓,就算集合他们所有人的力量,都不是他的对手。当那夜游神抬起步子,走向通天阁时,他们只能步步后退。他们也终于看清,这所谓的夜游神,竟与李红衣一模一样。
孙祁挥枪喊道:“李红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闯通天阁!”
“阴司地狱我都闯得,何况这通天阁。”那夜游神笑道,“念你们无辜,本尊不伤你们性命。快些将你们那狗皇帝丢出来,本尊一脚踩死了他便了。否则,我推翻这通天阁,踏平这皇宫。”
通天阁外的动静,即刻传到了丹阳门外。守于门外的羽林军与赤羽营等,慌张之余,欲赶去救驾。却不想,宫门不知何时已被锁上,无论他们如何使力,根本就推不开。羽林军被隔绝在皇宫外,焦急不已。没有旨意,他们不敢硬闯。若有人砸开了门,他们的护驾便成了谋逆。
禁军如何敢应了夜游神这话,纷纷举起兵器,欲做垂死挣扎。可夜游神只是甩了甩衣袖,袖间清风便将他们吹倒在地,沿着石阶如马球般往下滚。而夜游神怒吼一声,挥起他那双巨大的手,似掀起了龙卷狂风,要将通天阁推倒。
狂风平地而起,将那祭台卷起。祭台在呼吸间,被拆解成了无数木块,如砂石一般翻涌开来。禁军们及伺候在通天阁外的宫人们在惊恐中,被吹散后撞于各处,或被从天而降的木头砸死。
就在通天阁外哀号声一片,通天阁摇摇欲坠时,一抹黑影从通天阁落下。而这黑影,便是沈炼。沈炼立于狂风中,舞出鬼影剑法。鬼影重重,刺破狂风,缕缕煞气刺中了那夜游神,并穿过了夜游神的身子。
令那些方才匆忙躲藏进通天阁,或死死抱着柱子的人意外的是,那夜游神竟然化作了一抹红影,在狂风中消散开来。当那巨大的红色帷幕,掉落在祭台上时,狂风陡然消失。那些被木头砸死,或者摔死的人完好无损。众人这才明白,方才所谓的夜游神,不过是幻术而已。
当沈炼看着一张黄色的符纸掉落在自己面前,才知不只是夜游神为幻象,方才大闹通天阁的李红衣,只不过是分身。
沈炼神色大变,使出轻功,化作一团黑影,回到了通天阁顶。当他看见书房的门已经打开,地板上有隐隐凌乱的脚印,大惊失色,意识到李红衣玩了一招声东击西。此时此刻,他们或许已经潜入了通天狱中。
李红衣的目标,并非宁帝,而是深藏于通天狱二十年的秘密。他以为自己用厚朴算计了李红衣,却不想李红衣早看穿了他的圈套,反算计了他一把。
宁帝缓缓从暗处走出,一脸冷色。
沈炼吓得立即跪倒在地,惊恐道:“属下罪该万死,中了李红衣的圈套!”
如沈炼所想的,这的确都是李红衣的算计。那日在通天阁顶,厚朴便已经知道了通天狱的入口,藏在阁顶的书房中,如此也就看穿了沈炼的目的。于是,他们将计就计,演了一出要杀入通天阁寻宁帝复仇的大戏。
就在禁军与羽林军重重守卫时,李红衣领着丁祸与清宁,还有林亦与苏音儿,提着阴阳灯,大摇大摆进入了通天阁中。之后,他们又被厚朴领着上了通天阁顶。心知沈炼与宁帝都已对厚朴起了疑心,李红衣使出一招分身术,化作厚朴的模样,顶替了厚朴的位置。
就在李红衣现出原形,与沈炼周旋时,真正的李红衣已经领着其余人,潜入了书房中,打开了通往驿站的暗道。这条暗道的设计,算得上精巧,也在常人思维之外。一般人都会认为,通往地下的入口,会藏于通天阁的一层。可这个入口,却藏于阁顶,足有五尺厚的墙中。
厚朴打开暗格后,可见墙中,有一形似轿子的木柜。李红衣六人身处其中,空间也是绰绰有余。且这木柜,与轱辘相连,轻扯拉绳,木柜缓缓往下坠落。当木柜下坠的那一刻,丁祸虽有预料,却还是哆嗦了一下,伸出手欲抓着旁边的人。岂知此刻,清宁也是如此心情。二人同时伸出的手,竟握在了一起,十指相扣。
感受到对方的手温,他二人都逐渐平复了情绪。清宁平复了情绪后,才知自己抓的是丁祸的手。生怕其余人看见,清宁欲甩开丁祸,却察觉到其余人的目光都在他二人身上。
苏音儿玩笑道:“姐姐莫怕。你二人是有过婚约的,名正言顺。”
清宁瞬间面红耳赤,极力要甩脱丁祸。丁祸却将错就错,死不放手。清宁气得犹若乙女那般破口大骂时,木柜却停了下来,他们眼前打开了一扇石门。石门里藏着的,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通天狱。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亥时末,平都城,通天阁地下,通天狱。
这是一个与地宫及鬼市般巨大的地下空间。李红衣几人从石门中走出,四处都传来流水声,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水汽,湿绵中夹杂着一股隐隐的燥热。
“这里便是皇宫的地下水渠。”厚朴提着阴阳灯,走在最前方。依着眼前这条通道尽头的光亮,依稀可见眼前有数条地下水道交织。这些水道,联通着皇宫中各处的水井,或是排水通道,纵横交错,像是一张巨大的偶有弯曲变形的蜘蛛网。多层蜘蛛网交集,令其中的暗道错综复杂,犹如迷宫。
“人一旦在毫无防备下,闯入其中,便会被煞气侵袭,迷失了方向。这也是,通天狱外的一道防止外人擅闯的算得上天然的屏障。”厚朴解释道。
不知从何处起的风,在水道中穿梭,因这地下的特殊结构,发出近似哀鸣的声音。应是源自这地下蜘蛛网的中心,有煞气随水流弥漫。于是,眼前这地下空间,就如十八层地狱的入口。
本想着将丁祸甩开的清宁,反而将丁祸的手抓得更紧。丁祸见清宁如此,心中自鸣得意。苏音儿应是受了她二人感染,也明目张胆地抓住了林亦胳膊。李红衣与厚朴一左一右走在前方,二人神色都变得凝重。只因他们感觉到了水流声掩盖的嘶吼声,水汽下隐藏着的气息。这些气息,与他们的气息同出一脉。
他们二人同时意识到,二十年前死于青阳关的族人残留的英魂,就在这地下空间之中,哀怨徘徊。而交织的地下水道,好似一道封印,将他们困于此。
亦是此时,厚朴与李红衣同时掐探灵诀。心念一动,他们手指尖散发出的灵力,竟然合二为一,飞入弥漫的煞气中,眼前这蜘蛛网中寻找梅王李暮烟的气息。
不只是丁祸与清宁,连林亦都已然察觉到,自厚朴与李红衣会面起,他二人之间就产生一种奇妙的气氛。好几次,他二人的动作与眼神几乎同步。后知后觉,他们才发现厚朴与李红衣虽面容天差地别,可气质却极其相似。
回想起方才李红衣使出分身化作了厚朴的模样,忽心中了然。也是这时,李红衣厚朴同时睁开了双目,眼中显现出一道影子。那道影子,就藏在眼前这蜘蛛网中的某一处,也就是通天狱中。
丁祸追问道:“兄长可探到了父亲的气息。”
李红衣点点头:“果然,父亲的英灵,二十年来一直被困于此地。”
清宁看着眼前这深不见底的暗道,眼前闪过一个画面,她看见了那时的自己,独自一人,无意间打开了通天阁的暗阁,来到了这个地方。她看见自己从石门中走出,好奇又害怕,朝着暗道的尽头走去。
想着那时自己的心情,清宁踩着当时留下的脚印,缓缓往暗道里走去。丁祸欲喊清宁发现了什么,却被李红衣阻止。李红衣只示意其余几人,紧随在了清宁的身后。因为只有清宁,能带着他们找到通天狱的所在。
那日的情形,一开始虚幻,逐渐变得清晰。清宁确信,她走了十余步后,因着暗道中的阴冷煞气,已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她的前后左右,抬眼望去,竟然一模一样,犹如走入了迷宫。
环绕在耳边的水流声及哀怨的风声,都在侵袭着她的神经。若是再找不到出路,也许她会崩溃于此,成为一团煞气或怨灵。可就在这时候,她察觉到身后出现了人的气息。
她回头看去,却见暗道的另一边,出现了像人一样的人影。他身着黑袍,戴着面具,犹如罗刹。他化为一道影子冲上来时,清宁后退了数步,慌不择路开始逃命。
清宁看清记忆里当时的情形,找到了那个她后退的位置。触景生情,她也记起了自己逃跑的路线。于是,她顺着路线,以当时惊慌失措的心态,往前狂奔而去。
“清宁!”丁祸几人,一直跟随在清宁的左右。清宁奔跑时,他们也加快了脚步。丁祸在意着清宁的安危,而苏音儿与林亦,却在观察着这些暗道的构造。他们都知道,他们必须记住这一条线路。至于李红衣与厚朴,他们同时闻得清宁所走的暗道中,残留有檀香味时,却便确认这条路是对的。
宁帝应已无数次出入了通天狱,也必然留下味道。而这味道,与暖阁,乃至通天阁中的味道,是一样的。
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行至一个交叉路口,清宁乃至其余人,都感觉到了前方不同于暗道的气息,甚至看见了有隐隐的亮光。或许,他们即将走出这个迷宫。可就在这时,清宁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丁祸左顾右盼,辨别着前方的三条通道,行至清宁身边,柔声询问道:“哪一条路?”
清宁看着前方,记忆忽有些恍惚,她记得自己在此处摔了一跤。可她爬起来走了哪个方向,竟有些不确定了。也是在这时候,他们右侧的暗道中,传来了脚步声。
林亦察觉到有人靠近,与丁祸同时挡在了众人前面。忽地,弥漫的煞气中,一把剑闪着寒光刺了出来。林亦挥枪横扫,挡住了对方的攻击。而丁祸挥出天机剑,刺了上去。可当他剑气将煞气吹散时,他忽然收了招,一脸惊异:“陵哥哥!”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亥时,皇宫,通天阁。
从沈炼口中得知,李红衣几人耍了一招声东击西,已然潜入了通天狱中,宁帝始终一言不发。沈炼在惊恐中,意欲追击李红衣几人,宁帝反而阻止他道:“再等等!”
沈炼不明宁帝有何谋划,却也只能默默地等着。他看着宁帝,走出书房,看着通天阁下的祭台,还有惊魂未定的禁军,冷冷一笑。这一笑过后,他身上已无任何病色,反而透着比沈炼更为凛冽的杀气。
“吩咐下去,”宁帝缓缓开口,目光深邃,仿佛已洞察一切,“朕身子已然康复,对此深感上天之厚爱。故而,明日的祭天大典,务必如期举行,以彰显朕之虔诚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