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皇城司,还是巡防营或赤羽营,都对二十年前的长公主府灭门案,留有伤疤。鬼将军领着猖兵现身后,无论是谁,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无论如何增援,不过送死而已。尤其是禁军,长公主府一战,损失惨重。孙祁继承师父林晋衣钵,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重拾禁军在京中的地位。
二十年后,李暮烟之子李红衣杀了回来,而众人皆知李红衣何等实力。守在通天阁外的人,不说胆寒,也能说有几分胆怯。他们都知晓,当年兰王之乱,若没有李暮烟现身救世,通天阁中的就不是如今这一位,早已改天换地。救世之人,若要颠覆天下,又有谁能阻止。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申时,平都城,皇宫,福宁宫。
这两日,张追染了风寒,整日里哭闹不止。太后这一日,都将张追抱在手中,不厌其烦地哄着。过了申时,退了烧,这还在襁褓中的娃娃才终于在太后怀中安稳地睡去。
太医在一旁抹着汗,算是稳住了心。张追的安危,可以危及他的性命。荣月见生怕太后累着了,温声提醒太后吃些东西,歇息一会儿。可太后却瞥了瞥殿外,只道:“他们还在候着呢?”
“是。”荣月回道,“诸位大人求太后去瞧瞧陛下,劝陛下顾全大局。”
“有这功夫就该去通天阁守着。”太后道,“你也劝劝他们,也别操太多心,回家里准备年货去吧。通天阁的安危,自有天机卫担着。”
正殿外,孙祁领着几位朝臣,正在候着。孙祁听了太后的话,回道:“也请太后顾全大局,带王爷出宫避一避吧。”
太后见张追熟睡,将张追交给了荣月抱着,又命太医退下。吃了口女使奉的茶,太后笑道:“哀家出去避祸,你们是觉得我李朝的笑话还不够多是不是?再者,他们冲的是通天阁,关我老太婆何事?”
几名朝臣见太后如此说,吓得立即跪地。为首的官员道:“太后可知道,在通天阁外挂招魂幡的是何人?”
“哀家那两个外孙嘛。”太后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是通天阁欠下的,就该通天阁来还。你们休想劝哀家,替你们去说和。当年就是上了你们的当,才葬送了我女儿女婿性命。”
孙祁自然听出了太后的态度。他也猜想,或许如今的局势,在太后的谋划之中。于是,他示意几位大人不必再说下去了。果然,太后便下了逐客令。他们只得起身后,退出了福宁宫。
其实,这几位朝臣,也不确定要太后拿什么主意。他们只是觉得,如今这局势,该做些什么。至于能做什么,他们也不清楚。他们唯一清楚的是,福宁宫与通天阁,已然母子离心,失了和。
几位朝臣一走,太后也变了脸色。荣月将张追交给了奶妈,轻声在太后耳边回道:“张太医已经打探到,陛下身子并无大碍。”
“他素来惯会做戏。”太后道,“他们两兄弟这步棋,就是逼着他自己扯下面具。”
“可这步棋,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了。若败了,怕是尸骨无存。”荣月道。
太后心里琢磨着:“不。若是红儿一人,或许会鱼死网破。可带着祸儿,他必定留有后路。或许,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皇帝。”
荣月心中仍有忧心:“可不管如何,太后得预备着了。”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申时,平都城,皇宫,东宫。
那些在福宁宫讨不着说法的朝臣,又聚集到了东宫。林亦大闹通天阁后,已过去了好几个时辰,然东宫却没有任何说法。他们骂骂咧咧,来到东宫外。东宫的大门,倒是敞开着。
早有内侍在门口等候,迎了他们进门,让他们到议事厅等候。可内侍奉了茶后,便消失无踪。那些大臣们,等待了近一个时辰后,终于坐不住了。当他们不管不顾闯进大殿,得到的结果却是太子今日抱恙,在青云观中歇息。
他们知晓,这是东宫骗人的把戏。谁都知道,昨日起,太子便歇在了重华殿。于是,他们集结在一起,又往重华殿去。
只是,他们到了重华殿,又扑了个空。内侍守在门口,只说太子身子染了风寒,喝了药后已经歇下了。因在东宫受挫,他们哪里会信,冒着抗旨谋逆的风险闯了进去。可他们却发现,太子根本就不在重华殿中。
这些大臣,当然也是为了李朝的社稷江山。可就如此前太子说过的,他不过是太子,手下无一兵一卒,又如何抵挡得了李红衣。就算巡防营与他关系密切,可自扶光死后,巡防营已成了一盘散沙。他也是无可奈何,唯有以死谢罪。
当然,这些大臣这一来回折腾,倒是落了其余官员口实。他们更加认定,太子心机之深。或许,李红衣挑衅通天阁,太子才是主谋。他虽是太子,却在朝堂上寸步难行,处处受宁帝的心腹党羽掣肘。只有宁帝死了,他才能稳坐朝堂,继任李朝的皇帝。
“这又是兰王之乱。”有朝臣在丹阳门外痛哭流涕,“这是李朝,脱不掉的诅咒。”
也有朝臣苦笑:“你这么一说,登基的兴许不是太子,而是平南王。李朝几百年来,除了陛下,从未有太子登基,做过皇帝。而陛下能登基,是有李暮烟相助,还有长公主让位,皇位算得上是捡来的。太子的面相,可没这个福气。”
“罢了罢了。”另一朝臣道,“太后说得对,回家备好年货,准备过年吧!”
天宁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七,亥时,平都城,皇宫,通天阁。
平都城中,几乎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到了皇宫。羽林军已经在皇宫外铸造了铁桶,将皇宫围得密不透风。他们警惕地关注着暗处的动静,生怕有猖兵从阴影中钻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声猫叫,一阵风,都能让他们发抖。知晓是虚惊一场后,更让他们惊慌。
毕竟,当年猖兵血洗长公主府以及皇宫时所流的血,还在城墙及地砖的缝隙里,永久地吟唱哀与怨。
赤羽营与临时被拉来的巡防营,在皇城外围巡逻。他们驱赶着每一个可疑者,他们更防着有贼子趁机作乱。
皇城司以孙祁为首,在通天阁外设防,犹如那红色的帷幕包裹着通天阁,好似一盏荷花灯。他们分工明确,注视着各处。李红衣也许从天而降,可猖兵会从屋顶,水井,地砖缝隙等各处钻出,防不胜防。
天机卫以沈炼为首,在通天阁中布放。通天阁中,每一层都有禁军在明处,还有隐卫在暗处。隐卫是通天阁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被突破,那通天阁将在今夜倾塌。
厚朴伺候在通天阁顶,这是几日来,宁帝首次命他在身侧伺候。他低着头,计算着李红衣若是真的打了进来,会在何处受挫。也许李红衣会败在最后这一步,只因厚朴发现,原来通天阁顶,也有一道血印。这道血印,才是真正的七星血阵。它要召唤或是镇压的,是通天阁地底下,那困通天狱中的可毁天灭地的怨灵。
此怨灵是当年血洗长公主府,杀得宁帝几乎命丧的真正凶手。此时此刻,他正在挣脱束缚,即将破土而出。
厚朴后知后觉,才知自己入了沈炼的圈套。受李红衣所托,他一直在寻找通天阁地下的入口。这也是那日他拒绝太后相助的原因。可沈炼似乎早有防备,令厚朴行动受约,终没得到答案。直到昨日夜间,他偶然得见沈炼在御书房中,打开了一扇暗门,才知地下的入口在御书房中。
李红衣正是因为得到了这个答案,才谋划了这一场局。事先张扬一场刺杀,混淆通天阁的视线,在众人防守时,虚晃一枪,以阴阳灯隐身,明目张胆潜入。可厚朴没想到,沈炼不拆穿自己的身份,是因为他早就为自己与李红衣设了一场局。
宁帝就盘坐在血印的正中央。他身着一袭黑衣,挽着发髻的簪子,是当年嫣然托丁墨转交的那支簪子。他脸上无任何病色,周身气息翻涌,饶有兴致地俯瞰平都城中惨淡的灯火。
沈炼立于宁帝身后的阴影中,一袭黑袍,躬身道:“陛下无须忧心,李红衣若敢来,必让他有去无回。”
“你就不必说这样的大话了。你败在他手下那么多次,还不长记性。”宁帝笑道:“依朕说,他不会来的。厚朴,你说是吗?”
厚朴一怔,抬头见宁帝的神色,躬着身往前走了两步,温声回道:“陛下错了,李红衣会来的。”
宁帝笑问:“你如何知道?”
“因为他已经来了。”厚朴笑道。
沈炼神色一凛,一抬头却厚朴竟凭空甩出了一把剑,刺向了毫无防备的宁帝。也是在他刺出剑时,周身清风环绕,竟化作了一袭红衣的李红衣。
宁帝虽然意外,却岿然不动。沈炼化作一道幻影,闪现于宁帝面前,以鬼影剑挡住了李红衣这一剑。沈炼周身煞气翻涌,气息犹如那夜追杀乙女的罗刹一般。
李红衣道:“原来你就是那黑衣罗刹。”
“你害我弟弟性命,李红衣,你今夜必死无疑。”沈炼忽气息涌动,翻涌的煞气,将李红衣弹开了许远。
李红衣站定后,笑道:“你寻错人了,害你弟弟性命的,可是你身后这位。”
宁帝瞧着李红衣那晃眼的红色,冷哼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而这时候,暗影中又冲出了数名隐卫。这些隐卫如沈炼一般,身着黑袍,散发着浓浓的煞气。
李红衣瞧着这些人将自己重重围住,笑着与沈炼道:“也正好趁着这个时机。与你求证一件事。沈统领,你到底与丁墨是何关系。以往多番刺杀,到底听丁墨之命,还是你身后这一位。”
不等沈炼回答,宁帝道:“李红衣,算起来,你该唤我一声舅舅。你父母之死,罪在丁墨。你又为何,寻朕的麻烦。”
“你这话,说得虚伪。”李红衣道,“当年,丁墨若没有你默许,敢对我母亲下手?就算你不知情,丁墨已经死了。我乃梅山少主,父母族人之仇,总要找一人发泄。普天之下,能当这个责的,除了你还有谁?”
李红衣说罢,舞起了红衣剑。一时间,红影闪烁,与煞气针锋相对,掀起阵阵寒风。寒风中,有一缕看不见的影子,缓缓往宁帝身后走去。宁帝身后,有一间书房。夏日里,宁帝常在此处,批阅奏章。
当那缕影子消失于书房后,李红衣阴冷一笑,舞出了一招落叶飞花。顿时红影滚滚,剑气竟将扑上来的暗卫打回了原形,不过是一道黑符而已。而沈炼见此情形,使出了鬼影剑法。鬼影裹挟煞气反扑回去,直逼李红衣而去。
然就在此时,李红衣竟朝着沈炼微微一笑,收起了招,踩着逍遥步,竟从通天阁一跃而下。
沈炼大惊,闪身至阁边缘俯瞰下去,却见李红衣那红色的影子坠落至阁底时,竟然化作了一尊与祭台一般高大的夜游神。
夜游神陡然现身,令守在通天阁外的禁军大惊失色。孙祁本打着盹,以为李红衣不会来了。他被惊叫声吵醒,慌忙大喊:“护驾!”